好一处金碧辉煌的所在,他端坐于案前,提笔临摹一幅《孤舟蓑笠翁》,晴好的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犹如巨大的光环围绕着他,他喜欢这样宁静温暖的人间,他贪婪地想留住这样的一切,哪怕一刻,他再也不想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洞穴,不想再穿那身散着霉味的黑斗篷,不想再走犬一样被差来遣去。他小心地拉扯了一下锦缎织就的袖口,哪里藏着他的噩梦,他皱了眉头,寒了目光,有种赌注是万劫不复,是灰飞烟灭,更有种日子叫痛不欲生,而他赌了,用自己的命。
微风拂过雕花窗棂,带着轻柔的花香。
仿佛有一股很轻很淡的烟雾从窗口飘入,见四下无人,慢慢凝成了浅浅的人形,在他桌前晃荡。
这诡异的画面却没有让他产生丝毫的不适,他放下毛笔,问:“怎么样?”
“大哥,太子已经出手,可是他百毒不侵,正如大哥所料,他真的给自己留了一手。”
“我从来不敢小觑他。”
“大哥,好消息!我们终于找到了血誓之咒的封印之地,只要我们再拿到施咒之人的鲜血,相信解除你所中毒咒指日可待。”
“真的?”他心里有些兴奋的骚动,只要还有法子就不怕。
“大哥。”影子晃了晃,“有件事很有趣,有个人抢别人的孩子,还嫁祸给了一个叫黑观音的家伙。”
“把精力放到正事上,其他的不要管。”他有些不悦。
“大哥,这个人很特别。”
“是谁?”他问了一句。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那团影子立刻贴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个名字,然后瞬间消失在了空气里。
他闻言一惊,随即眸中精光一闪,勾唇一笑。
或许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又一机会,就让他来把这局面搅得再乱一点吧!
***********************************
皇上的圣旨下的如此之快是太子始料未及的,圣旨内容更是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而他却无法也不想推脱,于是,草草地处理了岭南的事宜,带着诡秘的疑团,匆匆奔赴另一个血腥的战场,乌郎国京都。
回京途中,第三天。
都说“下雨天留客天”,太子一行人生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困在了驿站里。
阿丑下午淋了雨,天蒙蒙亮时,就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全身刺痛,膝盖疼的快要裂开般,喉咙里好像燃了一把火,她摸一把额上的冷汗,下床灌了几口冷茶,又瑟瑟抖着躺回床上,裹紧了单薄的棉被,把头脸一股脑地缩进被子里,这是她对付生病的最常规手段——捂汗。
早饭时间,君清夜早早地候在饭厅门口,时不时地朝里面张望着,忐忑不安的样子,却并不进去,他在等阿丑,等待时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坐着她身旁,一起吃早饭。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按按自己的胸口,那里跳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好像装了千军万马。他垂下头,脸上绯红,他盼望阿丑能快点出现,却又是那么害怕她出现,一想到他见到了她,这样的场景,让他连呼吸都不自然了,他在这种矛盾中挣扎,惴惴不安地等待了许久,仍不见她的身影。他开始踱步,来来回回,脚步凌乱而急促,他不停地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不要急,可是他真的要马上见到她,一刻都等不了,于是他攥着大拇指,冲到了阿丑的房外,一鼓作气地敲响了门。
没人应。
她该不会是出事了吧?他莽撞地上前一脚,力道之大,足以让门闩应声落地。
屋里空无一人。
完了,阿丑不见了!他在心里呼喊,怎么办?
“你干什么?“阿丑被响声惊醒,从小小的被包里探出头,虚弱地问。
“对……对不起!“君清夜像是被烫瞎了眼睛,转身和闭眼同时完成,踉踉跄跄地出了门,脸红成了炭火,他深呼吸了几口裹着雨水的空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冷着脸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阿丑床前,颤抖着手指触碰了一下阿丑的额头和眼睑,神情怪异地收回僵直的手臂,转身冲出了房间。
阿丑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怪到让人心里发毛的君清夜来来回回地折腾,却实在没有力气搭理他。
一会儿,他又冲了回来,身上的衣裳已被雨水打湿,他紧紧关上房门,脸上肌肉似笑非笑地抖了几下,说:“别害怕,来吃药。“
说完才发现桌上只有凉茶,于是,他第三次火烧屁股般冲出了房门,却没有忘记为阿丑关上房门。
一会儿,他又冲了回来,怀里抱着一壶热水和一碗粥,身上的衣裳更湿了,素白的衣袍变成了浅灰,贴在了身上,头发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雨水。
照顾着阿丑吃了药,他端坐在阿丑床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睛看她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就连手脚也完全变成多余的了。
他应该为阿丑施针的,这样她的伤寒能好的比较快,可是他暗暗地握住自己一个劲儿颤抖的右手,才发现,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脸甚至是他的眼睛都不受自己控制,彻底乱套了。
“你头发湿了,那边有毛巾,免得着凉。“阿丑虽然不大喜欢他的怪模怪样,可是他毕竟对自己很好。
她是在关心我吗?这个念头就像带着槐花香的蜜蜂“吱吱”地在他空空如也的脑袋里跳着八字舞,他连呼吸都忘记了,这甜蜜酥软的幸福感犹如电闪雷鸣,劈到了他,他不受控制地战栗了起来。
“你不会是发烧了吧?”阿丑见他抖得厉害,忍不住问道。
“没……没有!”他强装镇定地起身,暗暗深呼吸,手忙脚乱地低头舀了一勺粥要喂给阿丑。
“喂,嘴在下面。”阿丑实在忍不住提醒到,那货的勺子不但抖成了风中残叶,而且直直地朝着阿丑的鼻子戳了过来。
阿丑接过来碗和勺子,吃了几口,见君清夜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似乎很馋 的样子,便问:“你也吃点?”
君清夜惶恐而又万分激动地点点头,脸僵直地抽搐了几下。
阿丑有些意外,其实她不过是想出于礼貌问一句,谁成想这货居然会和一个病人抢粥喝!
阿丑无奈,瞅了瞅粥碗,虽然有些不舍得,可这粥明明就是人家拿来的好吧?
谁叫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她舀了满满一勺粥,送到了君清夜嘴边。
君清夜烫红了脸,恍惚中觉得眼前的阿丑像镀上了一层金粉,那么明亮,那么耀眼。
窗外大雨如注,噼里啪啦地击打着窗棂,溅起的雨花,早已打湿了伫立窗前的那袭烫金滚边的衣袍,衣袍的主人别过头去,眸光黯哑,看向这雨幕。
屋里温情脉脉的一幕,在这漫天的水光里不断回放,一遍又一遍。
许久,他转身,走向这风雨凄凄的晨,手中仍然紧紧地握着那用厚厚的油纸裹着的“红沙掐饼”。
来时滚烫的饼,早已冷掉了。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