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西南角门外,管家林顺送走御医胡珍后,上房里躺在拔步床上的李舜靠在松竹迎枕上,接过李砚云捧过来的青白药碗,不疾不徐地喝下。
“父亲,喝完解药再休息一晚就没事了”,李砚云接过药碗,搁在一旁的紫檀木矮几上。
屋子里门窗紧闭,只有李舜父女俩,夜过中宵,外头交错的枝影宿在糊了高丽纸的雕花窗上,斑驳暗冷。
李舜掀开搭在身上的芦花绫被坐了起来,面色蜡黄,眼中却精光矍铄:“这一回定要将梅家彻底铲除,梅荨敢将老夫玩弄于股掌之间,老夫就要让她万劫不复,还要让她全家跟着一齐陪葬。”说到后头,上位者的威赫之气尽显。
连李砚云也不由垂下了眸:“女儿愚昧,不知父亲有何良策?还望父亲指点。”
“这桩事情还要从文绣说起”,李舜颔下微须无风自动,见李砚云把头垂到了胸前,倒也没有责备的意思,仍不急不缓地道,“阚育失踪之后,却忽然又出现,那边的人觉得事有蹊跷,便遣了人暗中跟着,却发现他在打探文绣的下落,文绣也是极蠢,江湖逃亡客,竟然还留下线索给他人找寻。那边派去的人提前寻到了文绣,还抓了阚育的母亲,以他们二人的性命逼她为我们做事,这样便能知道阚育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他们给了文绣一枚西域摄心针和一条设有机关的绣带,让她将摄心针用在阚育的身上,然后将阚育交代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写在笺纸上,通过绣带上的机关将消息传递出去。”
“父亲,我们为何不直接抓住阚育给他用西域摄心针。反而要这么麻烦呢?”
“西域摄心针用法巧妙,阚育是江湖人,自然是知道摄心针这回事,他要是生了抵触情绪,那就挖不出丝毫有价值的东西来了,这是一点,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文绣刺杀梅荨的任务”。许是药物的缘故,李舜感觉有些口渴,执起矮几上的茶盏。喝了好几口茶,方道,“这是整个布局的第一步,派杀手围攻梅府。只是为了转移梅荨的注意力,声东击西。我们才好对古玉斋下手。古玉斋的掌柜刘承义与梅荨关系密切,我们用火药将事情闹大,捅到皇上面前,皇上便会派人着手调查。结果自然是我们事先设定好的——古玉斋私存火药,保存不善,意外爆炸。
那皇上自然会疑惑为何刘承义要私藏火药。为父便掐准时机觐见皇上,说古玉斋与梅家有莫大的牵连。此事梅家或许才是真正的幕后人,为父建议皇上先不要打草惊蛇,待彻查之后,再行定夺,到时候,再让那边的人遣几个青帮的人出面,指证是为梅家私运火药便行了。只是没想到却在古玉斋意外收获了一个刘小挚,正乃天助老夫也。”
看着父亲掌控日月的磅礴气势,李砚云的眸光也熠熠生辉,忍不住追问道:“父亲的全盘布局是什么?”
李舜冷冷一笑:“曾讳,你知道是谁么?”
李砚云深思片刻,眸光一闪:“他是曾懋飞的侄子,也是他的亲兵,还未及弱冠就跟在曾懋飞身边,一直生活在北关,父亲为何会有此一问,他不是早就在九年前就同曾懋飞一齐被砍了脑袋么?难道他……”
“对,他没有死,还改名换姓唤作秦缺,逃去了外地,正好撞到了那边的人手中,那时候,他们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但觉得有他利用价值,便一直接济他,没有戳穿他的身份,这一回,正好让他帮我们钓上梅家这条大鱼。”
“父亲都跟那边的人谈妥了?”
“秦缺已经到了暮园,与刘小挚关在一处”,李舜望向矮几上的琉璃宫灯,眸光雪亮,“还让人在刘小挚面前提起他是曾讳的身份,如此,刘小挚便会与他攀谈,正好,待梅荨派人去暮园救刘小挚时,一定也会将他带上,如此,梅家便救了谋逆罪臣,她想撇也撇不干净了。”
“梅荨计划去救刘小挚必然会经过深思熟虑,有十分周全的计划,我们有把握能在梅荨带出曾讳时,将他们一举抓捕么?”
李舜冷笑道:“不用抓捕,反而要放他们走,秦缺的身上已经施了追踪药粉,即便他上天入地,也休想逃走,还是江湖人有办法,这些药粉可是很难寻的。”
李砚云恍然道:“到时候再将秦缺逮捕,那么梅荨藏匿钦犯这条罪名就摆脱不了了,当年苏曾两家谋逆大案,到现在为止也还是皇上不可触的逆鳞,梅荨要是与曾家有牵连,那皇上定会龙颜大怒。”
“这是整个布局的第二步,要将梅家的军,光有这两点还不够。”
李砚云想起今日父亲吃那边的人送来的药诈病,便知道这剩下的一步是什么,她面色有些泛白,踌躇了片刻:“是火药之事吧。”
李舜点点头:“阚育既然为梅荨做事,想必早就把文绣的事告诉了梅荨,梅荨定会派人调查,知道文绣曾经是我们府上的人,后来送进了宫,成为了前太子妃的贴身宫婢,之后,前太子妃难产,她便失踪,还一直被我们派去的杀手追杀,她一定知道是太子妃的死与我们李家有关,才会再遣阚育去寻文绣,用她当人证。
从前我们一向支持太子,谋害太子妃的理由,以她的聪颖,必然想得到是我们李家为了能在太子登基之后确保地位而让你取代太子妃的位置……”说到这里,他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砚云,见她埋下玉脸,辞气缓和了几分,“火药在古玉斋爆炸,皇上便知道刘承义与梅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梅荨又救了曾讳,若是明日沂王在朝阳门再遭到火药爆炸,那皇上又会如何想呢?”
梅仲彝从前与苏鼐交好,那皇上定然会以为梅家是要为从前的苏曾两家报仇,所以才会私藏火药到古玉斋,就是为了谋害皇子,却不想突然发生了爆炸,泄露了行迹,而且沂王南下巡视河道,沂王妃,沂王世子,文武百官都是要去送行的,火药一旦发生爆炸,便能轻易取掉沂王妃、世子与新晋官员的性命,这却是一举多得。
思及此处,李砚云蓦地抬眸,惊恐道:“父亲,这可是兵行险招啊,万一没有安排妥当,伤及到沂王,那……”看到父亲成竹在胸的笑容,她的话戛然而止。
“云儿,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要太贪心,否则,目标一大,不可控的变数就会增多,失败的几率也会相应增加,权谋之争,一失足便是千古恨,所以我们要求稳,要各个击破。”
李砚云越听越糊涂,不是父亲佯装突染时疫,自己在府中侍疾,这样便不用去朝阳门给沂王送行了么,怎么听父亲的语气,好像是要放过沂王妃与世子,她一头雾水地道:“女儿不解,还请父亲指点迷津。”
李砚云说话的功夫,李舜已经将磁盅内的茶喝光了,他徐徐搁下茶盅,不紧不慢地道:“如果你是梅荨,知道我将北市的爆炸故意捅到皇上面前,却不抓捕刘承义,你会怎么想?”
李砚云思忖片刻:“必然是要栽赃到我的头上。”
“那仅仅只是北市爆炸,梅家可以有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到时候,赔上几万两银票便可打发,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她会觉得我们有那么蠢么?”
李砚云沉思良久,眸子一亮:“她知道我们利用文绣对付前太子妃,是为了能让我坐上太子妃的位子,眼下我们支持沂王,那这一招同样适用于沂王,可沂王妃向来深居简出,不好对付,这次沂王南下巡查河道,沂王妃与世子都要郊送,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北市的爆炸恰好发生在这个时候,她一定会怀疑我们要在朝阳门埋设火药,暗杀沂王妃和世子,然后再名正言顺地栽赃在梅家身上。”
“所以,为了让她确定自己的怀疑,为父特意佯装暴病,如此一来,她便会派人埋伏在朝阳门,起获火药”,李舜黠笑,“为父这一回却是要放过沂王妃和世子,除掉了梅家和荣王,还怕没有机会对付她们母子俩么?
李砚云恍然大悟,满脸钦服:“父亲这是设了个陷阱让梅荨往里头跳,到时候,她派了人埋伏在朝阳门,可那里却并没有火药,父亲再遣人埋伏在后,一举擒获梅荨的人,到时候他们就是百口莫辩了——他们手中有武器,埋伏在沂王南下的必经之路上,除了暗杀,还能有什么,再加上曾讳的事,一并发作,那梅家即便有通天的本领也是在劫难逃了。”
李舜微微颔首,笑道:“这就是铲除梅家布局的全部,少了梅荨,荣王便是苍鹰折翅,再无能力与沂王抗衡,大同那边差不多也要行动了,绝不可让荣王活着回京城。”说到最后,眼中尽是杀意。
李砚云眼中也是狂喜,片刻后,又转为忧色:“父亲,那边的人虽然对我们襄助良多,可是,他们也不是没有所求,我们会不会太倚靠他们了,到时候,可是会成为他们手中的傀儡的。”
李砚云的话很明显说中了李舜的痛处,默然良久:“只能先借助他们的力量,铲除掉梅荨与荣王之后再做打算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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