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一行人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凌云又飞马奔了回来,驱到高湛旁侧,从怀里掏出一封未弥封的信递给了高湛。
高湛取出信,展开阅览,上头是一行清秀隽逸的蝇头小楷。
他看完后便将笺纸朝凌云微递了过去。
凌云会意,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火折子,迎风点燃,就着高湛的手烧了信笺一角,雪白的笺纸瞬间焦黑蜷缩起来,高湛信手扔到了马下,晨风拂过,灰烬四散。
高湛未发一言,提着缰绳继续往诏狱行去,但他一向幽冷的眸底却浮出了几丝钦服之色。
昨晚梅荨安排他以追捕逃犯之名搜查暮园,当他派兵包围园子的时候,护院的注意力就完全被锦衣卫吸引了过去,这个时候,十八骏之一便迅速翻墙入院,逼迫一个小厮说出了刘小挚的藏身之处,然后待下人全都集中到了前院,他们再进去救人。
他们关押刘小挚,一定会以他为诱饵,诱使梅荨前来救援,既然他们猜到对方会来劫人,那就定然会设置陷阱,至于陷阱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梅荨故意安排他手下的番子发现园子里还有其他人——刘小挚,如此一来,这所园子便有了嫌疑,那就惊动了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然后他再以此为由要求逮捕园子里的所有人,那蛇便再也隐藏不住自行跳出了。
李舜却果然是心思独到,他不是按常人所想那般派众多高手布下天罗地网,只待梅家的人前来自投罗网,然后把他们押到皇上面前,指摘梅家遣人救援刘小挚。作证梅家与古玉斋有勾结,而是安排了曾讳这枚棋子,直接将私藏案犯的罪名扣到梅家身上,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的阴谋最终还是败露。
曾讳身上有追踪药粉,却是不好处理,因为这种药粉没有其他药物可除。只有满了七日后才会自行消失。所以高湛派了凌云飞马赶去梅府,将这里的事转告梅荨,询问她如何处置。
高湛在看过梅荨的亲笔信后。对梅荨的处理办法……除了钦佩还是钦佩。
因为此次梅荨尽兴策划救刘小挚的事,让高湛改变了对她一贯的看法,对她的成见似乎也没有这么深了。
她虽然隐藏在朝堂之后,用一双始终带着地狱幽凉的眸光洞穿人心。用与她身体一样冰冷的手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对身边的人却也是珍之重之。想必这也是舞青霓愿意追随她的原因吧。
高湛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城西,眼下,街市上行人渐炽。他在马上举目眺望东边,许是因为旭日的缘故,那边的天空倒要比这里亮堂的多。朝阳门也在东边,不知那里情况如何。
此时的朝阳门确实与平素不大一样。往常这个时候,城门应该已经大敞,但今日却紧掩不开,城中的百姓也未觉得有什么奇怪,因为他们知道,今日沂亲王要从朝阳门出京去往通州码头,南下视察河道,百官郊送,从沂王府到朝阳门的路已经全部被禁军封锁了。
高大紧掩的朱漆城门外便是城郊,水绿山青,春意盎然,道路两旁木叶繁茂,万花盈眸,俨然成了两片密林,林中深处更是灌木丛生,蘑菇遍地,若没有火眼精金,根本发现不了里头除了闪烁的露珠外,还有七八双闪烁的眼睛,这七八人杂在灌木中,看不清容貌,也分辨不出身上衣裳的颜色。
最前头的那一双眼睛浑浊却不失雪亮,正是刘掌柜刘承义,他正一错不错的盯着前头道路两旁的黑衣人拿着铁锹掘地,并把一些方方正正的东西埋到了泥地里,天色晦暗,再加上距离有些远,所以看不清埋下去的具体是什么。
过了片刻,其中一个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只普通的雕花怀表,看了一眼时辰,已经快卯时了,他环视了一眼两旁的手下,几乎已经全部干完了手里的活,他目光一沉,屈指学了一声夜莺叫,带着手下的二十余名黑衣人迅速撤离,不消半刻,便全部隐遁在了半明半暗的天色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承义他们的后头也静静蛰伏着五十余名黑衣人,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前头不知隐藏在哪里的敌手,匍匐在最前头的一人眼睛狭长,整张脸都隐在黑巾之下,但从他的眼中却可以读出他胜券在握的表情。
趴在他旁边的一人脑袋圆大,眼睛却小,他声如蚊蚋地道:“丁老大,这个时辰禁军马上就要来了,他们哪里有时间去起火药啊?”
唤作丁老大的人眸光冷了一瞬:“就是要挑这个时候,等禁军和文武百官都来了,我们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尽数捉拿。”
“那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啊?”
丁老大嘿嘿一笑:“我们有兄弟混在百官之中,到时候他会寻时机走到我们这边,点燃一支火折子,他们见到火折子,必然会以为我们要引爆火药,那时候他们便会动手了。”
胖子抓了抓硕大的头,越听越糊涂:“我们不是沂王一边的嘛,为什么我们反而要炸死沂王呢?他们与沂王是敌对,上头怎么肯定他们一定会出手相救?他们不应该巴不得沂王早点死嘛?”
“你懂什么?”丁老大白了他一眼,“郊送的官员大半都是他们的人,他们舍得么?再说了,你还记得北市的爆炸么……”看着猪友一头雾水的样子,他无语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等赚了这笔银子,大哥就给你讨个漂亮媳妇。”
胖子的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
这时,前头传来城门开启的轰然声,紧接着便是急促有序的脚步声与盔甲的摩擦声如密雨落地般砸来,密林里的两班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是禁军统领韩铮带着手下两千禁军往郊外驰来。
禁军全都穿着黑色重甲,腰间佩刀。持矛守在道路两边,十步一隔,一直从城中八匹马宽的青石官道延伸至郊外一里外的长亭。
按规矩巡察警戒一番后,韩铮纵马驰入了城内。
半个时辰后,百官陆陆续续的到齐了,三五成群的站在城门口的官道上,各自攀谈。除了李舜和戍卫京畿防卫的官员外。其他的都到齐了,蔺羲钦、杨参、沈琨他们都在。
约莫一个时辰后,沂王的亲王仪仗从城中迤逦而来。最前头的是百十名王府亲卫开道,当中两辆华贵马车,前头的那辆明黄团龙,坐着沂王。后头的那辆八宝珠络,翠帘掀开了一半高。露出一个六七岁男孩儿的脸,正忽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瞅着外头林立的店铺和森严的军队,他便是沂亲王世子赵胤棪,他的旁边隐约透着珠钗花钿。是他的生母沂王妃。
众官员见到亲王过来,很自觉的按品阶站到官道两旁,齐齐跪倒行大礼。山呼千岁,坐在车中的沂王并未露脸。唇角却微微上扬,这种接受百官朝拜,万人之上的感觉实在是痛快过瘾,难怪历朝历代的皇子为了争夺那把龙椅情愿赌上一切。
沂王的车驾渐渐驶出城外,沂王妃的马车则停在城门一侧,世子被一直守在马车旁的一名佩剑护卫带下,随众百官一齐行在沂王车驾之后,徐徐走出城外。
官员禁军几乎站满了整条街,城门外十分混乱,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四品官袍的中年男子不动声色地移到了道路的右侧,夹在众官员之中,右手在宽大的袖袍里一屈,接住了滑落而下的一支火折子,迎风一吹,火折子登时亮了起来。
所谓灯下黑,隐藏在远处密林中的刘承义却比禁军先看到那支点燃的火折子,他眸光一亮,两指并起,运功一扔,指尖一颗弹珠大小的石子瞬间闪了出去,精准地打在火折子上,赤色火焰登时熄灭。
与此同时,武艺超群的丁老大立刻锁定了刘承义所在的位子,持刀的手一紧,就要抢突出去,却忽然听到城门口一阵喧哗,他重新伏下身子,静待时机。
一旁的胖子已经津津有味的瞧着城门口的热闹了。
道上百官也全都安静下来,齐齐扭头往身后看去。
城门口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禁军衙役混杂在一齐,持矛持刀追着前头一个轻功极好的黑衣人往郊外奔来。
带头的却是头大如斗气喘吁吁的袁耀宗
立时,把守郊外的禁军立刻刀出鞘围在百官外圈,警惕起来。
“哪里来的贼人敢在天子脚下生事,把他给我抓起来”,韩铮怒目圆睁,对手下禁军喝令道,他拔出长剑,正要亲自追捕,却感觉有人扯住了胳膊,他扭头一看,却是内阁次辅蔺羲钦。
蔺羲钦呵呵一笑:“韩大人还是守在这里比较好,万一黑衣人还有同伙,伤到了官员世子可就不好了。”
韩铮略一想,拱手道:“多谢蔺大人提醒”,话音刚落,牛喘的袁耀宗已经扶着官帽跑了过来,韩铮铁腕一把箍住他的胳膊,问道,“袁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袁耀宗吃痛,一面嚎叫着,一面甩开他的手:“你以为我想啊,这个小贼偷了护国寺的镇国宝物七祖舍利,一路逃到了这里,我也没办法呀。”
“你们这么多人都抓不住他么?”韩铮怒道。
“你没瞧见他轻功有多好么!”袁耀宗是正三品,比正四品的韩铮高一级,但因韩铮是武将,所以文官一般都礼让三分,袁耀宗这回也是气急了,否则,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武将叫嚣。
蔺羲钦瞧着他们二人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忙抿嘴忍住笑,他望向黑衣小贼逃跑的方向,眼底有微芒闪过。
这名黑衣小贼见围捕自己的官兵越来越多,当中还不乏身手高强的,逃是逃不了了,得寻个地方藏身才是上策,他慌忙四下乱瞧了一番。
躲在密林里的胖子看看小贼身上的衣裳,再低头瞅瞅自己身上的衣裳,立刻闭上眼,口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保佑他千万别来这里。
丁老大手中的刀却越握越紧,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管怎么样,只要抓住了刘承义他们,其他一切都可以解释,更何况还有上头的人为他们撑腰。
结果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名小贼身子一腾,最后还是选择蹿进了刘承义与丁老大埋伏的那片密林里。
胖子还未来得及惊呼,丁老大便立刻窜起了身子,令道:“行动。”
密林中五十余名黑衣人立刻拔刀出鞘,浪潮般朝着刘承义埋伏的地方杀奔过去。
突然跳出这么多的黑衣杀手,追着黑衣小贼奔到密林里的官兵全都楞了一下,后来,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果然有同党,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官兵们立刻醒悟过来,如狼似虎般举刀杀了过去。
丁老大排除万难,一心只想着抓住刘承义,可当他快要接近目的地时,却看见那里突然跳出来七八名与袁耀宗手下的衙役穿同样服色的官兵,而且很快便与后头追捕而上的官兵混杂在了一齐。
这下,他们成了众矢之的。
丁老大登时傻了眼。
胖子手里的刀直接掉了下来,差点扎到脚。
“老大,快跑啊”,黑衣人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因为蒙着面,所以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丁老大惊醒过来,立马转身,撒开脚丫子就跑。
后头的官兵如附骨之锥围追了过去。
那名黑衣小贼与七八名穿官兵衣裳的人却借着混乱悄然消失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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