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姨娘醒了,三人同时转过头去,其他都顾不得了。月公子被晾在一旁,好不尴尬,但眼前这个老妇人毕竟是主人的生母,想走到姨娘跟前奉承,又插不进手去。
“婆婆,”玉兰把手中的木盆搁到一边,两三步跨上前去给姨娘压了压被子,然后小心翼翼的问:“您好些了吗?”
姨娘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应声:“水……”
旁边的七秀又赶紧给她倒了一杯子茶水递过去,姨娘喝了水,才慢慢从榻上坐起来,却看见严霜,整个人都愣住了:“霜儿,我的霜儿……”她突然哭道,还向着严霜伸出手来。
严霜面色也有些动容,她顺从走到榻前让姨娘抱住自己,十多年不归家,十多年见不到亲生的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简直是最痛苦不过的事情。
日思夜想就变成了执念,姨娘从前是很守规矩的人,常常都是尊称“九姑娘”,像今日这般称呼亲密的“霜丫头”,还从未有过。
姨娘颤抖着手抚摸着严霜的脸,七十岁已是古稀老人,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大清楚了,沙哑着道:“霜儿还是和从前一样啊,修士啊修士,我的霜儿可要努力修炼,作庶出的天生就低人一等,不争口气可怎么活?”
她的记忆似乎停在了送严霜前往官学的那一天,一旁的玉兰却有些慌乱,老人就是这样,那些破烂事还老调重提,大姑子现在已经是有身份的人了,总说那些事倒是让人不高兴,毕竟那不是什么好事。
严霜却并不在乎,姨娘本就是为她着想的,现在老了,难道连这点都不能容忍吗?
“……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鱼羹……我现在与你做。”说着便要起来往厨房去。
严霜连忙止住她,这么大年纪了还去做鱼羹,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她不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好事变丧事。
只是侑不得姨娘的意思,最后屋里三人都去了厨房,不过是姨娘说,玉兰动手做。玉兰虽说出身书香门第,但是家道中落并不是五指不沾春水的大小姐,操持家务来还算利索。
厨房里有现成的肥鱼,玉兰用刀把鱼鳞刮了干净。
姨娘现在精神起来,她吩咐七秀道:“去切点火腿丝和香菇丁,”然后又直接对玉兰道,“这鱼羹得先蒸熟了才能软和入味,放点姜去腥……”
玉兰嘴里应着,手上也有条不紊,剖开鱼腹挖去内脏,然后才把切成段的姜和葱塞进鱼腹里,整条鱼装盘搁在蒸格上,玉兰把竹编的盖子盖上,不时见到白色的蒸汽,从缝隙中溢出。
月公子一直站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做侍人很少被允许离开主人的院子,更不说他这样被带到主人的母亲面前,这是一种荣幸。
月公子虽说是个男人却也是五体不勤的,每日除了修炼就是坐在院子里,欺负那些家下人,虽然没得自由,但活也是没做过的。他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然后继续看着玉兰的动作。
不过一会儿,玉兰就重新把鱼捞了起来放在板上,利落的剃去皮骨。然后在姨娘的教导下,用竹筷拨碎鱼肉,和半罐子高汤切好的火腿丝什么的一起炖了。
出锅后的鱼羹飘出阵阵香气,七秀又从一边取出碗碟来,厨房的人一人分了一碗后,七秀又把剩下的鱼羹倒入一只小瓷罐中。
“这剩下的便给絮儿垣儿他们留下吧。”七秀对玉兰道。
玉兰脸颊微微一红:“家里也不是缺鱼的,大姑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不用留给她们了,等她们回来后我另做就是。”
七秀亲密的与她谈笑了几句,却仍然把手中的罐子盖好,放进了一旁的柜子上。
严霜端着碗问:“絮儿垣儿是谁?”太久没回来,感到家里变化太大,多了好些陌生的亲人。
“是玉兰嫂嫂的儿女,还是一对龙凤胎呢。”七秀答。
原来是十三的子嗣吗,十三弟年纪的确也不小了,又没有修炼,对凡人来说传承香火,简直是一等一的大事,有儿女是必然的,只是在严霜心里,三十弟还是她去元汾大世界之前见过的青涩少年。
严霜沉吟了一下,问:“絮儿垣儿他们可测了灵根?”不管怎么说,修仙仍然是这个世界最有前途的事。
玉兰还没来得及开口,七秀便率先替她解释道:“玉兰嫂嫂和十三哥成亲得晚,絮儿他们也不过将将六岁,还没来得及测灵根呢。”
严霜了然的点头,十三弟原本大概还是想修仙的,娶个飞仙城的女孩。毕竟人总是希望有个更好的选择,飞仙城的女孩都是修士后裔,生的子嗣有灵根的几率也比外面的普通孩子高些。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结亲就拖得晚了,好在玉兰人似乎还不错。
“他们这么小,怎么不在家?”严霜问。
这次却是姨娘插话:“家里又没人照顾他们,你以为像你从前在府上那样好几个婢女婆子看着?”严霜感觉姨娘的话有些带刺。
玉兰陪笑道:“那几个帮佣不巧有事回家去了,婆婆身子又不舒服,我就把人送育幼堂去了,晚上十三郎一起把人带回来。”
严霜点头道:“等絮儿垣儿回来,我就给她们测灵根吧。”玉兰很是欣喜,连连道谢。
严霜的目光也回到了手中冒着热气的鱼羹中来,这菜式用的工夫并不算太多,材料什么都易得,从前在府上时姨娘是常做的。想起来有些怀念,许久没吃,鱼肉入口即化,与记忆中鲜甜渐渐重合了。
“和我从前做的还是差了些。”姨娘也喝了一口鱼羹,有些不满的道。
“毕竟不是同一个人做的,玉兰这是第一次做鱼羹吧,等姨娘您好些再下厨吧。”严霜还没忘记,姨娘受了伤寒身子虚弱,下厨看着轻巧,真正要做好也是体力活,严霜不敢让姨娘累坏了。
姨娘的身子的确不如从前,不过出屋这么一会儿就有些咳嗽,几人连忙把她搀回房里。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严霜只听着姨娘碎碎的讲着,那些她不在的日子发生的事。
“霜儿你怕是不知,老爷他们也搬来飞仙城了,”姨娘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不过我们已经是两家人,也没怎么来往。”
严霜挑眉:“他们怎么过来的?”她是出身官学的修士,修为高年纪又轻前途无量,所以她的家眷才有在飞仙城长住的资格,但是原来府上的嫡母她们可不能这样,而且他们不是决定留在凡间吗?
严珍是**灵根在官学也不过是个家下人,后来嫁个人也不知怎的,把自己弄成滕妾了,哪里有什么地位可言,最近严霜根本没有听说过任何与严珍有关的消息,她怕是自身难保。
至于严巧,嫁去了皇室她也不好多说,到底过得怎么样,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听说是严巧小姐给她们置的院子,不过有些偏僻了,据说那里治安不太好,经常有闯空门的,每次都好一阵闹腾。”姨娘有些幸灾乐祸。
严霜想了想,又告诉姨娘:“严巧现在也是遇上些事,若是她找上门千万别让她进来,直接让她走,我这里让人已经拒绝她了。”
严巧现在焦头烂额四处求援,严霜不想管她,只是担心她走偏门,找到这里来扰了姨娘的兴致,毕竟她是光明正大过来的,还驾了惹人眼的飞马车,并没有刻意避人。
姨娘应了:“就我们几个女人在家里,自然会禁闭门户。”
……
傍晚悄悄来临。
玉兰把新做的热饭热菜都放在了暖阁的桌上,又把姨娘吃过的碗筷拿去了厨房。严霜无聊的坐在高背椅上发呆,月公子也坐在她的旁边,目光却盯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严霜却并不关心他的事,没有亲口对她说的自然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就算他想要做什么,应该不会有人敢拂了月公子的脸面。
突然严霜却听见小院的巷子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是十三郎他们回来了吗?
严霜走出了暖阁,果然瞧见一个沧桑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穿着一式蓝色衣裳的孩童,从大门前进来。
这男子的脸上有点从前那个少年十三郎的轮廓,严霜试探着叫道:“十三弟。”那男子一惊,立刻转过头来。
他顿了一顿,仔细打量了严霜的脸,不敢置信的叫:“九姐!”
这下认了人就好办了,到底是同胞的姐弟,两人寒暄了几下,十三郎,又把俩孩子推到严霜面前,对:“这是我的孩子垣儿和絮儿,”然后又对孩子道,“这是你们姑妈。”
“见过姑妈。”俩孩子大方利落,毫无怯懦之态。
严霜笑了:“真是好孩子。”她下意识伸手入乾坤袋想要给几件见面礼,然后又顿住了,现在还不知十三郎的孩子是否有修仙的资格,她的东西可是不能随便给的。
但两个孩子又期盼的盯着她,按规矩第一次见面,长辈是一定要给礼物的。
最后,严霜从乾坤袋取出一只玉钗子来,钗尾还有只展翅的蝴蝶,递给絮儿:“这是碧罗簪,有凝神静气的作用。”是她身上除了母亲从前给的碧玉簪外,唯一能够让凡人接受的法器。
然后严霜又拿了本一指厚的书给了垣儿,道:“这是《海国图志》,多看看了解些事情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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