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相撞,茶博士立即收起抹布,转身而去。不一会,又端着茶点回来,一边将茶点一一摆在孙芸面前,一边偷着眼打量她。
孙芸瞪他一眼,茶博士方道了句:“客官慢用。”磨磨蹭蹭的退了下去。
孙芸支着肘一边吃茶一边盯着城门动静。心中盘算着,一旦南门的盘查放松,她便可以借机溜出京城。
可直到茶水换了四遍,日头渐沉,也不见城门盘查有丝毫松懈。
她无奈向那茶博士问:“店内可有客房?”
茶博士答:“自然是有。”随即带着她上了二楼靠近走廊尽头的客房。
客房布置简单,连孙府三等下人的住宿条件也不及,但收拾整齐,床铺被褥也还算干净。孙芸腿脚酸软,疲惫已极。她顾不上挑剔,歪在榻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赵世乾一脸狰狞的步步紧逼。她的脖子被铁钳般的手紧紧箍住。她想喊救命,喉咙却用不上一点力气。
从梦魇中惊坐起身,喉头的窒息感随着噩梦消失。孙芸口干舌燥的坐在床边大口**,低头一摸,身上衣衫已被凉薄的汗水濡湿。她定了定心神,起身循着黑暗去找茶水,耳畔却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忽然,脚步声停在了孙芸的房门外。有人抻着嗓子问:“你可看清楚投宿之人确是女扮男装无疑?”
紧接着是茶博士的回答声:“回禀官爷,小的看得清清楚楚。那投诉的客观生得面皮白净,身材中等,长相与官爷的画像一模一样,必是官爷要找的人无疑…”
她被人出卖了!
孙芸冷汗如雨,动也不敢动的僵在原地,脚底的地板传来刺骨的冰凉。
门外,茶博士开始拍门:“客官,客官…”拍门声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重。眼看门外的洪水猛兽就要破门而入。
孙芸来不及思考,伸手推开窗户,光着脚纵身一跃而出。
窗外,月光隐晦不明。脚下冰凉的瓦片扎得她脚底生疼,踏在上面每走一步都咯咯作响。孙芸只好停下步子,半蹲在屋檐上。待双眼适应了黑暗,她才看清脚下的飞檐——离地面足有六尺多高。这样跳下去,不知会不会断胳膊断腿。
背后传来“咣啷”一声巨响,客房的门被粗暴的撞开。门外,四、五个兵士提着灯烛正要往里冲。
“顾不上那么多了!”孙芸心一横,咬牙闭着眼睛跳下了飞檐。
一阵眩晕伴着急速的坠落之后,想象中头破血流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身体在半空中被人拽了一把,然后“咕咚”一声落入一个坚如岩石的怀抱。
未等孙芸回过神来,怀抱的主人拦着她一路颠簸着向城北疾驰而去。
头上的眩晕感让她胸口发闷,孙芸用力呼吸几下新鲜空气,才张开眼睛。眼前一张放大的剑眉星目突兀惊人。对方黑如墨玉的眸子里正倒映出自己的惊恐万状。原本喉咙里的一声惊叹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与霍平再次意外相遇,孙芸忍住了直呼其名的冲动。
马上的霍平也是一脸诧异。自己骑着马路过安定坊小巷,居然从天而落一个大活人,还不偏不倚的落在自己马背上。幸好胯下良驹没有受惊。
“又是你?”霍平慢慢勒停青骢马,一脸嫌恶的认出了孙芸。他想起了两人上次的相遇,那次孙芸骑马在悦榕坊横冲直撞,索性被自己拦下,人畜无害。这次又作此狼狈状?
刚才的惊恐万状瞬间烟消云散,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缓缓放松,孙芸横躺在霍平怀中狠狠白他一眼,一扬脖子,送他一个骄傲的尖下巴颏:“是我又怎么样?谁也没让你救我。”
“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识好歹的!”霍平哭笑不得的停住青骢马。一松手,出其不意的将孙芸的身子倒栽葱的半挂在马背上。
“啊!”孙芸四肢无措,形容狼狈的惊声尖叫。
突兀的尖叫声招来了巡城的金吾卫,一队整装的金吾卫兵士从街口骑马而来,连马上的霍平的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听见金吾卫的马蹄声,孙芸花容失色,半挂在马上低声向霍平求救。——被他们发现,自己就全完了。
霍平立马未动,漂亮的五官净是嘲讽:“没想到你也有怕的时候?”话音未落,他已将孙芸拉直,又黑衣一掀,将她从头到脚罩于自己的袍下。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完成时,金吾卫队刚刚立马于前。
为首的金吾卫将领红袍金甲,威风凛凛:“前方何人?宵禁之时,竟敢私自在街坊徘徊。可知按例当笞?”
霍平不怒不惊,一手在袍下暗自扶住孙芸肩膀,一手从容不迫的从怀中掏出令牌:“北衙羽林卫中郎将霍平,奉敕命行事。”
令牌的金辉借着月光一闪,金吾卫将领的声音软了下来:“在下无意冒犯,只不过正追赶一名逃犯,不知大人是否见过?”
“未曾见过!”霍平回答的言简意赅,冰冷的声音里透着疏离。金吾卫队只好悻悻而去。
马蹄声渐远,盖在孙芸头顶的风袍倏然掀开。清爽的夜风扑鼻而来,她大口大口的吸气:“没想到你还是羽林卫中郎将…”
霍平扬眉看她,不客气的反唇相讥:“没想到你还是逃犯…”
“说!你到底是何人?”他忽然笑容微敛,注视着孙芸,一双星目含威。
“我…是…来京都寻亲的…”
“骗人!”霍平盯着孙芸的脸,洞若观火。
孙芸心虚的溃不成军:“我…我迷路了…”
“骗人!”霍平仍死死盯着她,表情几乎结冰。
孙芸浑身冷汗,脸如火烤。这冰火两重天,让她好不难受:“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早知如此,还不如被金吾卫抓回去。
霍平表情融化少许:“你叫什么?”
“孙…孙芸…”
这次,霍平的唇边有了些许的笑意。
孙芸鼓起勇气,仍不敢与霍平对视:“我…我无处可去…”——声音像是央求,像是告饶。
终于,霍平没有再问。他催动青骢马,得得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打了个提溜,最后钻进了城北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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