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这天.竟然下起了雨.
天刚亮时天空就飘着牛毛细雨.空气沉闷.蕴含着饱满的水气.女眷们都盼着日出放晴.结果过了午后.雨越下越大.到了傍晚新郎家來接新妇的时候.屋檐上的水哗啦啦地往下流.
婢仆们趁着大伞來來回回地接送宾客.免不了被雨水糊了妆.十分狼狈.丝竹受了潮.喜乐吹得也不不响亮.宾客们都知道崔景钰明日就要离京赴川的事.全都在就这场政变议论纷纷.心思也并沒放在喜宴上.
丹菲前一日都还忙着清点家产.晚上头一靠在枕头上就睡着了.丝毫沒有新嫁娘的紧张焦虑.结果到了成亲当日.她看着银镜里上好了妆的自己.只觉得这个浓妆女子这么陌生.顿时后知后觉地紧张了起來.
“菩萨保佑.”丹菲低声念着.“我要嫁人了.”
“你终于反应过來了.”刘玉锦反倒松了一口气.“赶紧的.趁着嘴上还沒涂胭脂.再多吃几口.待会儿要去祭祖拜长辈.可就沒功夫吃了.要一直饿到洞房呢.”
丹菲紧张得手心冒汗.勉强吃了小半块肉饼.就再也吃不动了.刘玉锦亲自动手给她补了妆.阿礼和阿义把丹菲扶起來.准备送她出去祭拜祖宗.
“糟糕.”丹菲才走了两步.忽觉下腹一阵酸热.猛然蹙眉.“我.我……我的月事好像來了.”
“什么.”刘玉锦快抓狂了.
“怎么成亲的日子來了.”曹伯娘都快晕了.
丹菲掐着手算了算.“早几日就该來了.大概太忙了.推迟了几日.”
“罢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曹三婶笑道.“晚几日洞房.郎子还能跑了不成.憋他一憋.才是有趣呢.”
屋里都是已婚的女子.听了纷纷窃笑.丹菲也听懂了.脸颊通红.可惜脂粉太重.全都掩盖住了.
婢女扶丹菲去更衣.果真是來月事了.结果一番忙碌.差点耽搁了祭祖的吉时.
丹菲紧张的情绪一來.整个人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地拜过了祖宗.就被扶回闺房里.等着新郎來接人.
“别紧张.别紧张.”刘玉锦安抚着她.但是自己也很紧张.不仅仅是因为至交好友要嫁了.也因为这婚事真是太仓促了.两个女孩面面相觑.都啼笑皆非.
“怎么明日就要走了呢.”刘玉锦很是不舍.“这些年咱们一直聚少离多.我还指望着现在日子终于过好了.咱们可以像当初像的那样.闲时多聚在一处.进山上香.游园泛舟.一同说说儿女事.”
“又不是不会回來的.”丹菲道.“我会给你写信的.”
刘玉锦红了眼眶.不舍地拉住她.“我就你这么一个人.可以说说知心话了.”
丹菲也不禁鼻子发酸.
“怎么又哭了.”曹伯娘笑道.“听听.郎子來接新妇咯.”
前门声乐大作.透过雨帘.传进了屋中.
丹菲抬眼望去.只能见红纱屏障.琉璃宫灯.人影绰绰.这一刻.她紧张的情绪绷到了极致.
沙沙雨声中.一队明火执仗的迎亲队伍停在曹府正门口.
崔景钰骑在一匹骠壮高大的栗色骏马上.因为冒雨.所以披着一袭通身玄黑的水貂皮大麾.轮廓分明的面孔上带着自得的浅笑.剑眉星目.整个人犹如一块美玉雕琢.光彩夺目.俊美潇洒的风度令人心折.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身后跟着他一起迎亲的王孙公子们亦纷纷下马.清一色年轻俊朗的贵族子弟.各个英姿勃发、步履矫健.
曹家拿着棒槌拦门的女孩子们看直了眼.一时都忘了下手.
崔景钰长眉一挑.扫了她们一眼.戏谑道:“不拦.在下可就继续往前走了.”
“使不得.郎子可别想钻空子.”曹三婶大笑着出來.这才带着如梦初醒的女孩子们來拦人.要红包.要作诗.
旁人纷纷大笑.喜悦的气氛终于冲散了阴雨带來的低落.
崔景钰率领着段义云、薛崇简一行.过五关斩六将.崔景钰亲自作诗.信手拈來.每每引得满堂喝彩.薛崇简则帮着发红包.做了一回人见人爱的散钱童子.
崔景钰闯过了正堂.终于进到了丹菲的院中.
云英和萍娘同曹家的一群女孩儿笑嘻嘻地拦在了门外.
“娘子还在梳妆.郎子且再等等吧.”
天色已暗.院中四处掌着灯.窗上透彻暖黄的光.映着新妇倩丽的身影.
崔景钰眼神温柔地望着那个身影.念起了催妆诗.四处一片嬉笑声.也不知道他的诗丹菲有沒有听清楚.虽然不过是套路.可还真含着真实的情谊.
“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罢了.”崔景钰的催妆诗念了一半突然停了下來.众人惊讶.随之安静下來.
“外面怎么了.”刘玉锦吓一跳.“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了.可别乱來呀.”
“别急.听他说完.”丹菲笑着拉住刘玉锦.
崔景钰解下貂裘大麾.丢在侍从手里.背手昂然而立.
“既是俗套.不做也罢.”崔景钰满脸柔情笑意.朗声道.“阿菲.四年前你我在雪中相遇.你吹了马哨.害我跌得狼狈.我便再沒忘记过你.四年來.你我二人历尽艰辛.生死与共.相知相伴.不离不弃.四年的岁月已见证了我们的情谊.在我心中.你已早就是我的妻.我今日來.就是为了接你回家.阿菲.随我回家去.”
话音落.院中片刻宁静.而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新妇子.催出來.新妇子.催出來.”段义云就领着一群郎君们呐喊助威.“如此有情郎.新妇子再不出來抓着.就要跑走了.”
屋内传出丹菲清亮而带着哽咽的声音:“既是有情人.当棒打不走.水泼不去.段义云.你少起哄.当心我把你家夫人押在家里.”
外面轰然大笑.众人都笑得直打跌.
“好泼辣的新妇.”
“出來咯.”
房门打开.婢女们打着帐帘.遮着丹菲而出.将她护送到了正堂之中.
丹菲坐在屏风后的马鞍上.望到对面崔景钰的身影.紧张的情绪犹如被一只大手一把抹去.就好似雨过天晴一般.一阵暖洋洋的感觉霎时充满她四肢百骸.她镇定了下來.满心都是喜悦.以及期待.
宾客的欢呼声中.一只呱呱乱叫的大雁被崔景钰隔着屏风抛了过來.
诗一首.屏帐挪去一道.一对孩子在大人的指挥下嘻嘻哈哈地搬开帐子.憨态可掬.
对面那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清晰起來.
以前觉得他如玉树.矜贵优雅.风度翩翩.如今看來.他已成了一株劲松.挺拔坚韧.顶天立地.
崔景钰手捧着一只雁.单膝跪下.将雁放在丹菲身前.
修长有力的手递到面前.丹菲伸手握住.被一把拉了起來.
四目相接.千言万语.皆化做会心一笑.
拜过曹氏夫妇的牌位.拜过曹家长辈.曹伯母手一扬.将蔽膝盖在了丹菲头上.视线霎时被遮住.只能看到崔景钰同她交握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似乎是感觉到了丹菲的心意.崔景钰同她十指相扣.用力紧握住.
丹菲参加过几场婚礼.一直觉得习俗繁琐.过程漫长.可轮到自己.事后回忆起來.却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她都不大记得那些繁琐的细节.只记得自己被人牵來带去.她又累又饿又兴奋.很快就觉得晕乎乎的.反应变得迟钝起來.崔景钰却比她清醒很多.看出她发懵了.反而越发开心.每一步骤都小心翼翼地带着她走过.
待到所有礼都完毕.夜已过了大半.帐帘放下.百子帐中.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昏黄而暧昧的朦胧光线之中.
宴席上的喧嚣已渐渐平息.宾客离去.天就快亮了.
丹菲卸了妆.长长吁了一口气.同崔景钰相视一笑.
“累不.”崔景钰拉着她.搂进怀里.
丹菲点点头.摸了摸他的脸.“接下來干吗.”
崔景钰不住笑.把手展开.“來.你给夫君宽衣.”
“哦.夫君.”丹菲咬着唇笑.去解他的腰带.
崔景钰张开手站着.目光灼热.追随着丹菲的每一个动作.衣袍一件件解开.被随意地丢在地毯上.丹菲抬头看着他.脸颊泛红.又抬手把他的缨冠摘了下來.
乌黑的长发披散下來.搭在肩上.里衣宽松的领口露出一片白皙紧实的肌肤.男人目光深邃.如浩瀚星海.将丹菲包容其中.
“娘子.”崔景钰的拇指在她唇上轻轻摩挲.“我等你很久了.”
“我也是.”丹菲心潮澎湃.搂住他的脖子.崔景钰低头.同她吻在一处.
这一刻.犹如星河相会.天地交融.一时间.大漠风雪.长安繁花.化作五彩碎光飞旋萦绕.
崔景钰一把将丹菲抱起.快步走到床榻边.将她压在身下.
两人激动地接吻.气喘吁吁.丹菲激动得眼前发晕.感觉到崔景钰急切地不住吻她.在她脖子、胸前嗅着.就好像一匹饥饿的狼.衣带飞快被扯去.外袍被剥了下來.反手丢在地上.肌肤相贴时.滚烫的温度让丹菲轻轻抽了一口气.
“等……等等.”丹菲扯了扯崔景钰的头发.“我……我月事來了……”
崔景钰伏在她身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在开玩笑.”
“不.”丹菲苦笑.“是真的.”
“真的.”崔景钰还是不相信.
丹菲觉得这场景简直滑稽死了.忍不住哈哈大笑.“是真的.我也不想呀.哎呀你干吗.别……”
一阵悉悉索索.夹杂着丹菲恼羞的抱怨.片刻后.两人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像打过一场仗似的.
“我就说是真的嘛.”丹菲脸颊通红.发丝凌乱.又忍不住哈哈笑.
崔景钰搂着丹菲.低头在她光洁的肩上轻轻咬了了咬.“真是我的冤家.好不容易洞房.你给我來这个.”
丹菲心中洋溢着喜悦和幸福.搂着他的脖子.不住吻他.
“咱们回头补回來.”
“你说的.我这里记着账呢.”崔景钰咬了咬她的唇.男人一旦欲求不满.就像狼似的.见着什么都要啃一啃.
两人说说笑笑.搂在一起.裹紧了被子躺下.
丹菲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靠在崔景钰的怀里.把玩着他的头发.困意就一阵阵涌上來.
“睡吧.”崔景钰抱紧了她.“我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真好.”丹菲迷迷糊糊地.缩在他怀中.“你送了我白鹿灯……我就嫁给了你.”
“什么.”崔景钰不解.
丹菲却已睡去.
剩下的夜很短.天渐渐开始放亮.承天门的报晓鼓敲响.随后.长安城里的各个寺庙也响起了钟声.
丹菲犹如漂浮在浩瀚无边的星海之中.听着隐隐约约的钟声.还有崔景钰沉稳有力的心跳.觉得无比的安心.
崔景钰一宿沒睡.抱着她.时不时吻她一下.有时在唇角.有时在眉心.
丹菲记得他的每一个吻.她能感受到其中那种夙愿成真的狂喜与满足.还有对未來的无限期盼.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成了最为默契同伴.过往的生死考验让他们能坚定不移地信任对方.而无需繁冗多余的语言.
就像茫茫星空中.一颗星子同另外一颗相遇.汇合成了璀璨的光点.又像是一条鱼游过大江大海.终于寻找到了另外一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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