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小时候的丘雨寒一点也不木讷,也绝对称不上冷漠。
生活环境促使她比同龄较为早熟,但依然是个很开朗,很爱说话的小女孩。
母亲工作时间长,雨寒白天经常被寄放在各个邻居家中,因为她性格好,人缘好,长得又特别可爱,一直是邻居们最欢迎的客人,小朋友们最喜欢的伙伴。
所以,即使生于单亲家庭,生活贫困,她一点都不觉得悲伤。她有信心,只要长大了,就一定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雨寒没令任何人失望,小学一年级拿最多红花的是她,最常被表扬的是她,最受老师和同学喜爱的也是她。
努力得到回报,她就更加努力。有志者事必成——雨寒六岁时就已懂得。
然而,她的乐观与积极向上到了美国之后,瞬间化为乌有。
那年,雨寒七岁。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看到新家时的震撼。
一座古堡,威风凛凛地耸立在梅德海湾最高处的崖边。小小雨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会是她以后的家?
坐在身旁的母亲也露出前所未有的兴奋表情,新生活就这样在她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展开了。
继父亚历山大.罗伟出自马萨诸塞州的名门,不折不扣的blue blood(非暴发户)他的家谱可一直追踪到美国独立战争时代,有往来的亲戚全国有数千人,对于连自己亲生父亲是谁都不清楚的雨寒来说,这样的家族简直不可思议。
她第一次了解到富裕的定义。
从踏入豪宅的那一刻起,司机佣人保姆就开始围着她们转,家中仿佛永远车水马龙,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周末一到,继父甚至会开放庭中泳池,搬出一箱箱红酒香槟,邀请跟他一样有地位,一样是old money的人们来参加盛会。
几个月下来,雨寒发现母亲越发丰润亮丽,英文也突飞猛进,跟那些客人交谈似完全不成问题。他们都开始叫她凯瑟琳,想必是她新起的英文名字。
雨寒最喜欢躲在房间的大落地窗前,眺望庭园里热热闹闹的人群。
这也是她唯一的娱乐。
就算泳池天天亮着五彩小灯,乐队有奏不完的轻快舞曲,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酒后百态,雨寒还是感到非常非常寂寞。因为,这一切并不属于她。生活无论多舒适,佣人多殷勤,房子多华丽,拥有这一切的人姓罗伟,可她姓丘;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油瓶。
宅邸里虽没人说过,但七岁的孩子已很铭感,雨寒能清楚感觉出跟继父关系很微妙,他待她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可也绝不会嘘寒问暖。她明白,自己是母亲的买一送一。罗伟先生爱母亲,没办法只好也收留了她。
然而,雨寒还是抱着一颗感恩的心,因为没有什么重要过母亲的快乐。
母亲该是很快乐,她结交了很多新朋友,每天都在为一些事忙得团团转,可这些事再不包括洗衣烧饭,风尘仆仆赶三份工作。她终于苦尽甘来,可雨寒呢?
刚开始,无论白天多忙,晚上凯瑟琳还是会陪女儿看书,讲故事给她听直到她睡着。可慢慢的,这个任务也由保姆玛利亚代职,只因罗伟先生说了一句:“如果雨寒接触不到母语,她的英文会有进步。”
睡觉前盼不到母亲,是雨寒感到最落寞的时候。
但这种落寞在开学后,也显得微不足道。
马萨诸塞州的梅德海湾不是移民城,学校里除了白人几乎看不到其他种族,小孩子又是如此直接,如此残忍,他们像看外星人一样看黑发黑眼眸的雨寒,发现她听不懂英文后更是觉得奇怪,当她是白痴。
孩子都有一颗铭感的小心灵,特别是像雨寒这种一直努力好强的人。上课时,她听不懂,无法回答问题,无法表达自己,那种哑巴吃黄莲的感觉比被同学歧视更令她难过,也只有在看到罗马数字和加减符号时才恍然大悟,兴奋得想痛哭流涕。
以后一直对数字情有独钟,也是从那时开始。雨寒年年數學名列前茅,從未低過前三名。
可是,就算孩童语言能力强,短时间内即可说得如本地人一样流利,被排斥所产生的挫折感却在幼小心灵中留下永恒阴影。
听懂了会讲了,雨寒也没有朋友,无人愿意同她牵着手上学放学,当其他孩子成群结队在校园里玩耍,雨寒永远孤身一人。有几个调皮的男生会故意找碴,给她起外号并且作弄她,雨寒越反抗,恶作剧就闹得越疯狂,终于雨寒学会置之不理,安静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无情绪波动,他们自然得不到欺负人的满足,时间一长也就淡了。
久而久之她做起隐形人。
本以为这样可一直到毕业,怎知上了三年级,又是一场风波。
圣心小学是梅德湾唯一一所私立小学,整个市的名门弟子都在此就读,是个极小的圈子。不知哪个高班学生暑假时听父母说起,开学后悄悄告诉了同学:三年级那个叫rain丘的古怪中国女孩的妈妈就是导致罗伟先生与太太离婚的小三。
一传十,十传百,新学期开始不到一个月,连幼儿园部都听说了。他们理解成——跟那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女孩说话,父母就会分开然后抛弃他们。
第一年,雨寒只是被当做新生,顽皮的男同学会挑拨,但多数人还是不理会也不参与。可谣言一传开,他们的不屑变成厌恶,厌恶有传染力,好似得大家一起欺压才能达到目的。雨寒开始不断收到中餐外卖的字条,被称作小清人,校服莫名其妙沾到酱油......
几个人恶作剧雨寒忍忍也就过去了,可当整个学校包括高班的都来踩一脚,她自然觉得招架不住。
某一天上完体育课,她发现校服裙子不见,一个女同学说看见有人把一个袋子扔进隔壁男生更衣室。雨寒心急之下穿着短裤跑进去,刚好碰到六年级的男生换衣服。比她大三岁的男孩们抓到机会,用刚学会的龌龊言语取笑她,最顽皮的一个还脱了裤子要雨寒看他小弟弟。
这不是一个八岁女孩可以承受的,一向安静的她也忍不住尖叫哭了起来。
终于闹到老师家长见面,几个男生被处罚,可如此一来关于雨寒的流言变得更夸张,连邻近公立学校的学生也听闻。雨寒从此开始拒绝上学。在家里她不笑,不闹,也不说话,一逼她上学就哭泣,任谁都没办法说服。母亲最后只能求罗伟先生给她请家教,暂时退学。
摆脱了犹如恶梦般的圣心小学,雨寒也依旧沉默寡言,过去的一年使她不可能再乐观开朗,特别是当她得知母亲又怀孕时,那个打击简直非笔墨能形容。
最惧怕的事终于发生;弟弟或妹妹出生后,母亲和继父组成一个完整家庭,她,连最后的位置都失去。
偷听到这个消息,她伤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第一次,无法笑著替母亲高兴,只想独自跑到远处躲起来。
罗伟庄园大似迷宫,雨寒平时除了会跟保姆到花园走走以外,从不乱走。可那一刻她横冲直撞一直飞奔到西馆,上了不知多少层楼梯,拐了不知多少个弯,跑到再也跑不动,才跪倒在地,放声哀嚎。
仿佛来到美国后所有委屈和悲愤都同一时间爆发,她缩在墙角哭了很久很久,眼泪哭干了,喉咙哑了,也无人听见。
她只能撑着身子自己爬起。
再不顺心如意,该起来时也得咬牙继续——人生不过是如此。
太阳慢慢西沉,别馆内的光线越来越差,她拖着疲倦的身躯走到走廊尽头最光亮的地方,刚想向外张望,却被一扇非常与众不同的白色大门吸引了目光。
它双开,面积似乎很大,门框和门把上兼刻有精致图案。
母亲曾多次嘱咐过她,“绝不可以随便走入宅内的房间!”
平时雨寒很听话,可这次她就想做一件背叛母亲的事。深吸了一口气,她握着龙型把手轻轻一推,打开了房门。
双门“咿呀”一声打开,房内一片黑暗,雨寒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没敢即时走入。
过了几秒钟不见有什么妖魔鬼怪跳出来,她想可能也不过是普通空房一间,但当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惊觉房间还是有诡异之处。
室内空间似乎无边无际,完全看不到尽头,比起罗伟宅内任何一个房间,它似乎更像个仓库,宽阔之余,又并不空旷。模糊的视线下,依稀看到四处堆置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形状的物体。
雨寒被好奇心带领步入房间。
她伸手够墙上的电灯开关,却怎样也找不到,只能靠微薄的光亮走向那些高低不平的东西。在近处仔细一看,黑影原来是一座精致的假山,山脉似乎很长,一直伸展到黑暗尽头。
她摸着假山往里挪动,发现一旁还有花丛,树木,草地,房子.......虽然都只是道具,可也相当逼真。
雨寒有种不知在做梦还是醒着的感觉,似梦游仙境,也忘了害怕。这房间太令人匪夷所思,她刚看过电影版的绿野仙踪,以为自己也走进oz,处处都是奇怪的物体,冷不妨一抬头,看到天花板上竟布满星辰,微亮的星星时不时闪动,要不是有扇窗户投入月光,她真怀疑是否突然就置身室外。
她不由自主地向星河最亮处移动,走着走着来到一个貌似中世纪城堡的巨型建筑,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真实得不可思议,阁楼和塔都犹如石头砌成,雨寒突然想起母亲好像提过,继父以前为好莱坞片场设计过背景.......那这些东西很可能是遗留下来的各种布景。
正当雨寒仰头观望塔顶时,一个黑色影子一闪而过,在看不太清楚的情况下,她感到毛骨悚然。
是人还是.......鬼魂?
等雨寒终于反应过来,想撒腿往回跑,一个不小心被什么绊倒,狠狠摔在地上。她“啊”一声轻呼,也惊动了对方。
“谁?”清脆的声音在不知何处响起。
雨寒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心脏“嘣嘣”乱跳,忽然间,四周变得猛亮。
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使雨寒眯了一下眼睛,就在这瞬间,那身影来到雨寒面前。
她惊讶得合不拢嘴。
对方竟是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孩子,还戴着一副小丑面具。面具上滑稽的小丑睁一眼闭一眼,白色面额有一滴蓝色的泪珠.......
他们呆呆对望了一阵,然后小丑冷冷质问:“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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