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雨寒如贼一般轻手轻脚摸入家门,母亲与继父竟都在离大门最近的客厅中看电视;一个平常他们从不使用的地方。
她直了直背脊。
“爸,妈,晚上好。”
罗伟向她点了点头,母亲起身问:“凯文怎么没送你回来?”
“……晚饭吃多了想运动一下,只叫他的司机送到山脚。”
“哪里吃的?”
“呃……爱云奶油干酪厂。”
“玩的开心吗?”
“嗯。”
继父的目光一直在电视机上,雨寒却有种被他审判的感觉。
“那我先去回房梳洗。”
母亲默许,可刚走几步,罗伟突然说:“等等。”
雨寒全身一僵,缓缓转身。
“今晚是平安夜,梳洗完毕过来主厅,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喝杯蛋酒。”
一家四口?雨寒诧异,可马上从母亲的幸福表情中意识到那第四个人指的不是狄伦,而是腹中的弟妹。
“……好。”她低声应许。
——
幽暗典雅的主厅内,复古留声机播放着三十年代的圣诞歌曲。
火苗在壁炉中噼里啪啦窜跳,雨寒望着火炉,抿了一口蛋酒,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eggnog里并无酒精,只是传统的节日饮物,可她从不太喜欢,嫌过分甜腻。
与继父依偎坐在圣诞树旁的母亲却是一脸享受的样子。“mmmm!又香又滑,真渴望一年四季都能喝到。”
记忆中,美国似乎没有一样东西是母亲不喜欢的。
“如果你真想,那根本不是什么问题。”罗伟望着美丽的妻子道。
“在冬天以外的任何一个季节喝蛋酒恐怕都会被人取笑。”
“谁敢取笑压力山大罗伟的太太,必是活得不耐烦。”
他们相视而笑。
这种恩爱雨寒见怪不怪,可也并不表示爱看,唯有把目光再转回壁炉上。
火苗越烧越猛,时不时还溅起火星,仿似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精灵,尽心尽力地摧残着那块已无生命迹象的木柴。
让她想起某人……和他生气时的样子。
“喜欢吗?”凯瑟琳突然开口。雨寒吓了一跳。
“喜欢这蛋酒吗?看你,一边喝一边微笑呢。”
“啊…….呃……嗯。”
她笑出来了?真奇怪。
“你可知自己多幸福,雨寒,”凯瑟琳眼神漂到远方,悠悠道,“妈妈小时候,别说这种蛋酒,连一块糖一只蛋都不是常能吃到。下乡那几年更不用说,记忆中没穿过不露脚趾的鞋……”
雨寒静静听着。
“记得我们以前的家吗?又小又霉又阴暗,墙上的油漆一碰就掉……可妈妈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比那还不如,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共挤一张床……冬天还稍微好些,夏天简直惨不忍睹,闷热,臊臭,下雨时得用水桶接。哪里像你,有自己的套房,四季恒温,衣食住行有佣人照料,简直是天方夜谭。”
罗伟怜惜地把手搭在妻子肩上。“嗨嗨,都已过去。”
自从来到美国,母亲绝口不提“以前”的事,如今突然说起,目的何在,聪明的雨寒怎会不晓。
在暗示兼提醒兼警告她不可忘本呢。
“妈妈,那些年……辛苦你了。”
凯瑟琳露出一抹微笑,“苦让妈妈来吃就好,你和妹妹尽管做你们的小公主。”
“啊!是个女孩!?”
“嗯,旅行前才知道的。”
“不是男孩可有失望?”
“男孩女孩都一样,”罗伟马上替她回答,“何况,凯瑟琳才三十出头,还有很多机会。”
雨寒但笑不语,啜一口蛋酒。
叫她说什么好?
留声机里的女歌手用低沉充满韵味的声音唱着silent night。凯瑟琳望着丈夫,沉醉于这充满浓厚节日气氛的旋律中。
小公主?雨寒在心里苦笑。含银勺出生……姓罗伟的公主只有一人……她丘雨寒不过是个油瓶。
狄伦旧时说过的话浮现于脑海——
“你没有错?你没有错那为何你会住在我家,取替我的位置,我母亲因此而病死,我又错在何处!”
她开始有点能理解为何当初他会那么恨她。都还只是孩子,都无辜,可在这场家变中被大人推来搡去,无助得可怜。摸良心自问,难道心底没有一点点讨厌拒抗这个还未来到人世的妹妹?她们两还有血缘关系呢。
被取代的滋味原是这么难受。
想起他正发烧躺在床上,心难免紧紧一抽。
平安夜,他却一个人在酒店。如果没“碰巧”拿到那笔钱,是否就得沦落街头?雨寒不得不相信罗伟并非狄伦亲生父亲——世上哪有对自己儿子如此狠心的父亲。
可反过来想……自己那个亲生父亲又如何?
——
圣诞早晨,闹钟准时在八点响起。雨寒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查看手机。
屏幕上短短几个字:“你有4条新短信”使心无比雀跃。
第一条:“昨晚最难受的时候想着你,今早已痊愈。”
第二条:“圣诞快乐。明年圣诞一定是在我身边。”
其他两条分别来自爱丽丝与隆介,都是些祝贺的话。她迅速回了他们,狄伦的却只看了又看,嘴角忍不住上扬,像个傻瓜。
心情已开始被他左右,是祸还是福?
想起母亲昨晚的“暗示”,胸中那热烘烘的感觉又逐渐冷却。
她有不详之兆;狄伦和她之间必有一人受到极大的伤害,又或者,两败俱伤。爱情本身已够复杂,年少的他们还要面对外来的阻扰。
不愿再想下去,迅速梳洗更衣,挂上笑脸下楼应付她的家长。
这一天不过才刚刚开始。
餐桌上摆着够喂十人以上的食物,以及大朵大朵的红白色百合花。佣人为他们上新鲜出炉的小面包,母亲则一直神秘兮兮地看着她。
“我脸上有什么吗?”雨寒终于忍不住问。
凯瑟琳含笑摇头。“只是不敢相信,过了年你就十六了……时间真快。”
“我生日在八月……还有八个月。”
“你这孩子,现在已开始计较年龄了?”
倒并非计较,她有一个理科大脑,喜欢事事清晰准确。
凯瑟琳看了一眼丈夫,突然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小小绒丝盒,走到女儿跟前,放下。
“宝贝,圣诞快乐。你父亲与我的一点心意。”母亲说。
“谢谢……爸爸,妈妈。”
“打开来瞧瞧。”
盒内是一条钥匙,带着奔驰三叉星标志。
雨寒一脸纳罕。“这……”
“是有点早,但十六岁是个大生日,你一直品学兼优,爸爸和我觉得该给你这个奖励。”
“……可我没有驾照。”
“傻孩子,谁生下来就有驾照,当然要考。”
先警告后送昂贵礼物,母亲继父软硬兼施,对她跟狄伦的关系如此铭感,雨寒心里很难过。
“怎么,不喜欢吗?”罗伟问道。
“呃,不……只是太震惊。”
“我们还有一个惊喜,”凯瑟琳笑,“车子在车房,你的私人司机等下会来载你兜风。”
万万没料到,这个“私人”司机竟会是凯文.杨。
他的父亲杨医生也一起来访。在大人们的煽动下,雨寒也只能笑脸相迎,坐入自己的新跑车。
刚答应狄伦,此时又食言。
“怎么一言不发?”凯文转出私家山路后问,“我的驾驶很恐怖吗?”
“……不,不会,没想到你已持有驾照。”
“青年驾照而已,只能在本州开,而且有时间限制。”
“喔……”
“我的车不过爸爸洮汰的二手,无法同你这辆比。你很幸运。”
幸运?见仁见智吧。
“想去哪里兜兜?”
雨寒觉得对不起狄伦,可凯文如此热诚,勉强答:“去海边吧。”
——
冬天,又正值圣诞日,海边空无一人。
雨寒提议下车走走,凯文很绅士地奉陪。
她凝视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半晌,突然侧头问:“凯文,你父母恩爱吗?”
他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说:“很恩爱,连吵架都很少有。为何这么问?”
“嗄……好奇而已。”
他们沿着沙滩行走,过了一会凯文主动开口道:“我父母并非对方初恋,他们在走入社会后才认识,可马上堕入爱河,结婚生下我和妹妹。其实在那之前,爸爸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是罗伟叔叔的前任太太……狄伦的母亲。”
啊!雨寒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比她大五岁,她上中学时他上高中,她上高中时他已上大学,聚少离多,听说因为这样所以最后分手了。”
“你知道罗伟先生和他前任太太是怎么认识的吗?”
“他比她小一岁,好像是在高中相识相恋……就我们的高中圣乔治。她还没毕业就怀上狄伦,父亲说当时闹得满城风雨,双方父母最后无奈为他们举办了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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