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连婳对百里颜说完了最后的话。
她说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百里颜放下身段询问那日的事情,已是给了连婳最后的机会,也是给自己最后的机会。然而,连婳却只得这么一句决绝的话,带着笑意,云淡风轻。
于是,百里颜也不再多言,拿了连婳给的地图之后飞身跃下了那崇神殿建造所在的断崖。而其后的五日,连婳一点点将朱雀谷的地形完善后给他画了出来,最终,所有的线条勾勒出了朱雀谷完整的地形。
每日,连婳穿着那笨重的铁衣依着梅啸山交代的办法练功,她知道,梅啸山只是想让她今后在脱掉铁衣的时候身量轻巧,在她这个年纪练功已是不易,更何况时间还这么短暂。
“师父,后天就是圣洗之日了,圣洗一结束,婳儿就要嫁人了。”
连婳穿着笨重的铁衣,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瞅着梅啸山,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梅啸山唇角勾了勾,这些日子以来,已经被这连婳给缠磨得阴霾都少了些。间或妘玑上来挑挑刺儿,却每每都被梅啸山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说来,这些日子连婳过的就是白天跟梅啸山在一起,晚上跟百里颜或者白迦在一起的日子。
连婳突然走到了梅啸山身旁,伸出了手掌来,摊开在梅啸山面前。
见梅啸山完全没领悟到什么意思,连婳撇撇嘴,道:“师父,难道就不应该送婳儿一点礼物么?婳儿都要嫁人了呀!”
梅啸山没有料到连婳竟然开口要礼物,愣了愣。
“就知道你肯定没准备的!”连婳笑笑,道:“要不这样吧,师父你把你随身多年的东西送给我好了。”
梅啸山看了眼连婳,见到她那双笑眯眯的眼,良久之后,从怀中摸出了一柄小小的匕首,约莫只有寻常匕首一半大小,“你从小到大,师父没送过你什么,这匕首跟了我多年,今日就将它送给你吧。”
连婳撇着嘴,道:“好歹是成亲的礼物,怎的送匕首这么不吉利的东西?”虽然说着嫌弃的话,但是连婳却快速地伸手拿过了那个匕首,颇有些爱不释手。
“这不算你成亲的礼物,待……”梅啸山顿了顿,道:“待你成亲之日,我再送你另外的。”
“那一言为定了!”连婳笑着拔出了匕首,却见那寒光一闪,匕首锋刃带出的刃气将连婳的大拇指割裂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这匕首异常锋利,以后轻易不要拔出来把玩。”梅啸山微微皱着眉头,将随身的手帕拿了出来替连婳把那伤口包了一下,“不过,这匕首倒也可以留着防身。”
“这匕首,是谁送给师父的么?”连婳将匕首插回了鞘里,道:“若非,师父怎会留在身边那么多年?”
本是随口一问,却见梅啸山窒了窒,而后道:“这是百里狄禹赐的。”
连婳握住匕首的手紧了紧,勉强勾了勾唇角,笑道:“原来,原来是……说起来,师父的性子淡泊,一点不像外界传言那个开国大将军。当年……当年师父又怎会去辅助,辅助百里……百里狄禹打下这江山呢?”
见到连婳紧紧握住匕首的手,梅啸山眼神微微垂了垂,而后道:“因为,妘连想要他成为一统天下的皇。”
连婳收了笑容,却看似明白了似的点了点头,道:“娘亲想要百里狄禹成为皇帝,所以师父就去帮百里狄禹。这样说来……”连婳倏然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来,道:“娘亲当年想要杀了我,可是师父却没有帮着娘亲一起杀了我,这样说来,婳儿在师父心中也不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嘛!”
“婳儿……”梅啸山紧紧皱了眉,看着连婳那愈发灿烂的笑脸,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圣洗之日很快便来了,在此之前连婳亦是被女侍们教导着圣洗之日应当做的事情,也无非就是在那大祭碑前祭拜天地祷告上苍,告诉他们的火神这一代的圣女选出来了如此云云。
然而,来自于野兽的只觉告诉连婳,一切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在圣洗当日,整个朱雀谷内所有的妘氏族人都聚集在了祖祠前,而在这半月间,分散在大燮的妘氏的族人也回到了朱雀谷,看着祖祠大堂前密密麻麻的人影,甚至蔓延到了外街上去,连婳穿着一身金色的正裙,站在崇神殿前的大理石上却一丝笑容都无。
因着是圣洗之日,所以前来观礼的人们都上到了崇神殿,包括长老院的十位长老和百里颜白迦等人,即使是“罪人”妘连都因为是上一任的圣女而出现在了大祭碑前。
连婳的裙子裙摆拖曳过了长长的大理石阶梯,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只展翅的金凤。发髻高耸,轩辕花插上了她的鬓。
似乎这一刻,百里颜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将她与当初那个在鸳鸯阁跑中堂的莲花联系起来,这一刻,连婳是高高在上的圣女,是可以睥睨山脚下那数万妘氏族人的火神后裔。
大祭碑寻日里是不允许人靠近的,只能够远远地看着上面那记载着妘氏传说和历史的文字。直到今日,与大祭碑相距不过一丈远,连婳伸出手来抚触着大祭碑上篆刻下来的妘氏古字。
来自灵魂的颤栗,从她踏上通往这大祭碑石阶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停止过。
妘怀用不知名的液体绕着大祭碑洒了一圈,将所有观礼的人都圈在了外面,那圈子里就只剩下了妘怀妘连以及连婳三人。
长老院的十大长老分别坐在不同的方位,正好在那圈子旁边,盘膝而坐,十指捏决,嘴里絮絮叨叨念着百里颜等人听不懂的语言。
“他们念的是什么?”黎云渊侧头问着梅啸山。
梅啸山神色有些凝重,他的心里隐隐觉出了一丝异样。当年为妘连准备的圣洗,他亦是在场的,却并没有今日这么奇怪。
“妘氏的古语,具体的意义只有妘氏的长老和族长才知道。”
倏然,那无名的液体燃起了火来,火苗并非是正常的橘红色,而是妖异的蓝紫色。
“此乃天火,圈外观礼的客人们,请不要跨过这天火,这世上,只有神鸟和妘氏的族人才能够从燃烧的天火上跨过。”
百里颜冷眼看着在自己眼前燃烧的所谓“天火”,心想这怕就是当年将栖凤山烧得寸草不生的火吧。
连婳背对着众人站着,没有人看得到她的表情。
面对着大祭碑,连婳摊开了自己的手,手指尖刚刚抚触过大祭碑,上面有黑黝黝的似青苔又似黑灰的东西残留了下来。本以为那大祭碑上的字刻上之后应当是用黑色的颜料添补过的,但如今看来,这黑色的,怕不是颜料。
而大祭碑下的祭台上,只有连婳站在上面才可以看到,那一道道不同于大理石颜色的黑褐色沟壑,那些沟壑就如同是大祭碑长出的根系一般,将祭台盘绕。
不安的情绪愈发的深了,心内的战栗亦是不可抑制。
突然转过身来,连婳面对着观礼的众人,却是定定地看向了站在祭台下的妘连。
今日的妘连,仍然是一身黑衣黑袍,银色的面具下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然而那双眼却一直半垂着,未曾看向祭台上的连婳。
“娘。”连婳突然开口,惊醒了一众观礼的人。
“其实,一直想要问你来着,可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连婳笑笑,穿着那华贵的金色长裙,瘦削的脸上扬起强行撑出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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