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子意外地从城里回来了，其实他在城里根本没当老板，只不过替那些老板打工而已，而那些老板都给他得罪了，一气之下就回来了。柏榛有意想跟他拜师学艺，可他始终一声不响，头戴米黄草帽，手戴洁白手套，身着蓝色涤卡劳动制服和裤子，脚穿运动鞋，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生怕被风吹着被日头晒着，唯脸上露出大材小用的委屈。他很少花力气搬石头砌，总是挑一刀浆，抹抹缝眼，再挑一刀浆，又抹抹缝眼。满根便开玩笑说，多子，你穿一身涤卡劳动制服像个十足的劳动者，怎么劳动起来没一点劲。多子皱皱眉，没吱声。多子抹缝眼抹到第二天上午，肖仕贵巡视工地来了，当他认出多子抹缝眼，他一番直来直去的究根问底之后，添枝加叶地说了副指挥任免一事。多子听罢，当即阴沉着脸扭头就走，回到院子里找着正在晾衣服的木槿暴跳如雷地咆哮一顿，然后躺在床上不起来了，午饭也不吃。任凭栀子和木槿轮番来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听不进一句，只怪他们把他的大好前途毁了。多子躺了三天三夜，木槿端饭奉茶伺候周到，栋木却不曾到东屋里正眼瞧过儿子，他才没功夫跟他磨嘴皮子呢。
“空山回声响，天气睛又爽”。栋木听着山里叮当叮当的声音抬头看天说，背起钢钎锤头大步迈出院子，抄了小路去南山坡。采石场改迁到南山坡，他是颇费了一番口舌的，给黑头巾女人在碑林装神弄鬼的神秘性大肆渲染一番，编了信奉神灵，合家安宁的理由才说服大家，想到这些，他笑了，这说明自己在大伙面前说话响当当的嘛。但他又想到儿子的官瘾，想到儿子心中膨胀得可怕的欲望，顶得他心里隐隐作痛。响午回去得好好说儿子一顿，栋木边走边盘算着说哪些话。
但不等他晌午回来，多子在半上午间起床了，并收拾好行李油头粉面地进了后院菜地里。地的西北角，红薯已堆得像一座小山。木槿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多子站在篱笆墙的影子里，阴冷地说：“我走了。”
“去哪？”木槿看着他那身西装草履的打扮，弄糊涂了。
“去城里揽活干，”他瘦长的手指抹抹梳得油亮的小分头。
“家里不是有活干么？”木槿摸出手帕擦汗，很感意外。
“划不来，做着没劲，我就是在城里砌个公共厕所或者砌个花坛都比这里强。”他瘦瘦的长脸上露出愤怒：“真不知你们安的什么心，副指挥长不让我当，偏让我干挣不了钱的苦力活。”
“挣不挣钱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过得心安理得，我们不让你当副指挥长是一片好心！”木槿说。
栀子坐在茅厕里的马桶上“哗啦哗啦”一阵响之后，从马桶上站起来边系裤带边说：“多子，我怀你那一年，穿过县城里的那段潇水河砌护河堤，是做义务，工分都没有，我和你爸照样做了一个多月？多子呀，钱是挣不完的。钱多多用，钱少少用，要知足常乐，你老是不在家，木槿怎么办？”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你是你，我是我。”多子有些不耐烦。
栀子噤若寒蝉，自顾自踅进西屋里。木槿给红薯装进筐子里，挽留说：“都已近晌午了，吃过饭再走吧。要不，我煮几个鸡蛋给你吃。”
“一会儿爸回来了，难看他的脸色，难听他的馊话，我都腻得反胃了，还是早点走了的好。”他非常不耐烦了，发泄似地用脚踢着一颗石子。
“那我送你一程。”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莫送了，你忙你的”。一猫腰，他从篱笆墙的影子里溜出去，却留下一股浓浓的香水味。木槿闻着这股强烈的香水味精神没抖擞起来，情绪反倒低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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