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乐民则饶有兴味地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但在这时,阿棠和乔乐冒婆娘挑来一担清泉从鬼崽岭上走下来,她们用清泉一样甜美的嗓音招呼:“喝水,喝水喽!山上的泉水清又纯喽!”
李彦从行李里拿出那只行军水壶上前,盛上一壶,回头递给梅子:“秋老虎,热着呐,嗓子都冒火了,要多喝些水。我欠你的三首歌,你欠我的一首歌,以后再唱吧。”梅子喝几口,心里甜丝丝的。本来喝得习以为常的山泉水,觉得这回的味道和以前喝过的大不同。望望李彦,甜甜一笑。栋木给这个情景看在眼里,沉下脸,射到女儿脸上的两道目光利而冷峻。但他这种很可怕的目光,在阿棠柔情的凝视下,很快地变得温和,同时也从女儿脸上移到阿棠身上。
喝完水,李彦他们随着刘乐民到白云谷水库工地去了。梅子一下没劲了,无精打采地嘟哝:“怎么还不收工啊,大晌午了,总不能光喝水就不吃饭了。”
勇平也像霜打的茄子蕃巴巴的:“公家的钱不好捞啊,简直要命!”
梅子嘲笑:“你那张嘴巴不是能说会道吗?怎么被水秀姐使唤着挑土方了?”
“我累死了,歇一下”。勇平边说边撂下担子,摸着已经红肿起来的细皮嫩肉的肩膀,懒洋洋地坐在石头上,嘴巴可没死,说话像放连珠炮:“梅子,我要向柏榛揭发你,你和那个李彦眉来眼去,他还盛水给你喝,看来你们关系不一般呀!”
“你乱讲!”梅子心虚地瞟一眼栋木,生怕这话被他听见,她怕他那两道目光哩。但栋木和大毛干得正欢,一个装筐,一个挑土。梅子虽放心了,但还是赶紧逃离了勇平。
“想抵赖,我看得清清楚楚。”勇平的语气不容分辩。
“啐,才挑几担土就叫苦,活该!学砌墙怕脏,学木工活怕累,以后饭也不要吃了,怕噎着呢。”阿义走过来抓住儿子的肩膀:“起来,别像个算盘子,拨一下动一下,你看人家柏榛上白云谷水库一线工程当精兵强将”。
“哎呀呀,老鬼 ,你抓儿子干什么?有本事去做人家的继父老子呀,口口声声说人家的儿女好!”阿义女人甩着两手吼过来,抚摸着儿子的肩膀说:“勇平,你别挑土了,家里不稀罕这个苦力钱,明儿个我上城里叫你哥给”。
“既然来了,这个上午怎么着也得硬撑下去,下午不来了。”勇平的细眉毛缩成团。
“那好,你坐着,我帮你代工。水秀,你和梅子合伙吧”。阿义女人挽起袖子,露出两条滚圆的胳膊,捅捅阿义的心窝:“老鬼,你装筐,我来挑让你借光。不管怎样,记住咱们是一家亲,胳膊别往外拐”。她话里弦外有音,阿义却装不懂。
梅子和李彦在一块干活那么卖力,为了不让水秀看出其中奥秘,她紧咬牙关挺着给挑土的事承包了,但那份劲头怎么也装不出来,挑着土磕磕碰碰几欲跌倒,就在她实在挺不住的时候,散工了。梅子发现勇平让他爸妈先走了,他却原地站着不动,而且还往下游白云谷的方向瞅着,她明白他要向柏榛打小报告了,她把脚蹭到一块石头上刮掉泥巴,扛着锹溜得比谁都快。阿义女人在后面追着喊:“梅子,你等一下,婶子有话问你”。
梅子停住脚步:“什么要问?阿义婶。”
阿义女人给她拉到一边,然后反剪着双手在背后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这么年轻就怕嫁不出去了?竟然和柏榛谈对象,还打算给亲事定下来?”
梅子有气无力地答:“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啊,有什么奇怪的?”
“梅子,婶子知道你有文化唱得一口好曲子,人又长得漂亮,还是个代课老师,你应该嫁个大学生,最起码也要嫁到城里才是。柏榛他爸死得早,妈又不正经,没个教养,哪点配得上你!听婶子一句话,可别上错花轿嫁错郎,后悔一辈子啊!”
阿义女人略带沙哑的声音,梅子这时听着格外动听,但她颇有几分无奈地说:“谢谢婶子,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阿义女人看出她有些动摇,又怂恿:“婶子只是可惜你、关心你,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知道桐花坞海香吗,上个月嫁到了县城,一个做生意的,听说男方光彩礼钱就送了1万,柏榛拿得出吗?新盖的房子,虽说有东西厢房和堂屋三开间的,但是小得像蜗牛住的一样,寒碜哪!”
梅子咬着嘴唇,低头不语。阿义女人进一步说:“柏榛他妈,别看表面的态度显出十分冷静和坚强,其实她骨子里是水性杨花的,天下最会装可怜惹男人怜爱的女人就是她,她年轻在城里裁缝店那会儿风流哩!”
“她在城里开过裁缝店?”梅子惊讶地问,她从未听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梅子这一问,阿义女人可来劲了,诡里诡气地说:“那些年,她凭着几分姿色向大队干部卖俏,准许她从事副业耍手艺,后来她偷偷地进城开了裁缝店,和几个城里人勾搭上”。仿佛说故事一样,说到精彩之处,阿义女人眉飞色舞地:“柏榛他爸叫她不回,气不甘就离婚,不想婚没离成,却不明不白地死掉了,小寡妇被割资本主义尾巴割回来了,可她和那些男人的关系割不断,藕断丝连的,经常半夜来敲她家的门,柏榛在这种家庭长大,心里阴暗吧。”
梅子看得出来,阿义女人并不是真心关心她,而是居心叵测地给柏榛和他妈使坏。她有些生气,故意出题为难她:“耍手艺换来温饱也算是‘资本主义尾巴’?”
“这个——”阿义女人鼓鼓眼睛想了想说:“对啦,她雇人做衣服有剥削,有剥削就是资本主义。”但她手一掺又说:“那个时候的政策我不大懂,我只晓得她有很多相好的。”
“大家都说香椿婶子娴淑庄重,除了你,我从未听见有人对她闲言碎语。阿义婶,以后你少在我面前搬弄是非,不然我跟你翻脸。”梅子拉下脸走开了。
阿义女人望着她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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