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庆的议论并非空穴来风,自从郑天龙升任一把手后,渐渐变得冷漠威严,整天阴沉着脸,动辄厉声训斥,稍有过错便滥施权威,公司干部职工都是噤若寒蝉。别看他自己可以随意挥霍,而对下属的管束却是近乎苛刻。有一次,丁大庆在一家小饭馆请客户吃饭,结账时给手下的弟兄们要了一条烟,结果不知怎么让郑天龙知道了,不仅公开通报批评,还扣罚了三个月的奖金。让丁大庆丢尽了颜面,至今心有余悸。其实,这种事情无须大动干戈,私下批评一下就可以了。贺铮认为,企业管理上的漏洞应该用制度去弥补,没有必要轻易妄开杀戒。郑天龙如此小题大做,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目的是要用杀伐独断的方式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
“你具体讲一讲,我们此行怎样才能让那位田副总回心转意?”贺铮想探个明白。
“很简单。”丁大庆直言不讳,“无非是哄着人家吃喝玩乐,一旦兴致盎然,还要表示一下意思,之后就可以无所不言了。”
“你说的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贺铮追问。
“就是送钱呀,最少也得一万元。”丁大庆再无遮掩。
贺铮惊诧:“你这是要我行贿呵?!”
“您别说得那么难听。”丁大庆故意轻描淡写,“准确地说,这种费用在市场营销学里叫做‘佣金’,我们中国人习惯称为‘回扣’,实际上是市场经济社会中很正常的一种现象。”
“你这种说法似是而非。”贺铮摇摇头,“要知道,我们是国营企业,所有制规范了更为深刻的行为准则,并不是你那个市场营销学的单纯理念。”
“市场经济不能搞双重规范呀。”丁大庆争辩,“这就好比是田径比赛,人家都是放开四肢,而我们却是束缚手脚,这样怎么能够在激烈的市场竞争赢得胜局?!”
贺铮沉黙了,片刻,转开话题:“我们此去拜访人家,是客人,按照以往的习惯,该是主人做东道呀。”
“您呀,真是不开窍。”丁大庆笑了:“我们此去与以往不同,不能去人家公司公事公办,要悄悄地把那位田副总请到我们下榻的酒店,要以私人朋友的方式进行会晤,要反客为主才能由浅入深。”
贺铮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丁大庆又继续开导:“我们请人家吃喝玩乐不过是拉个场子,不拉这个场子就没有双方由浅入深的空间和氛围。我们给人家送点小钱名义上是对过去合作的答谢,实际上是明确表达一种信息——我们公司也能够有偿合作!只有这样,人家才能心领神会,才肯同我们进入实质性的磋商。”
贺铮微蹙双眉:“你小子哪来的这些鬼道道?”
“近墨者黑嘛。”丁大庆满脸自嘲,“我常年搞营销,虽然没吃过猪肉,却是满眼肥猪跑呀。”
“你可不能借题发挥。”贺铮斥戒。
“天地良心。”丁大庆信誓旦旦,“如果不是为了企业,我才不愿意跑去给人家陪笑脸,装孙子!”
“是呵,都是为了企业呀……”贺铮陷入沉思。
丁大庆又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情况我说了,办法我也想了,何去何从由您定夺。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们这么大的企业要生存,一万多名职工要吃饭,丢了市场全盘皆输。你们这些大领导要比我的责任重得多,敢不敢迎难而上?您看着办。”
“我们见机行事吧。”贺铮语气沉重地表示了默许。
一路车程,贺铮仿佛上了一堂内容深刻的大课。实际上,整个社会拜金思潮的涌动,市场营销手段的变化,贺铮都有所查觉,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逼迫到自己的面前。作为国营企业的领导,贺铮深知行为规范的严肃性,但是,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更是六亲不认,不纳入其中只有死路一条。这两种水火根本不能相容的行为理念硬生生地摆在面前,是退缩?还是铤而走险?企业要生存,职工要吃饭,责任大如天呐!贺铮有一种身不由己的困惑,前者是行为戒律,后者又是企业生存的必由之路,个人与企业之间孰轻孰重?……思索再三,贺铮的选择倾向于后者——首先,个人得失轻,公司利益重。再者,改革开放以来,国家的法律和行政法规如终滞后社会的发展,小平同志讲过:摸着石头过河,要敢于做先吃螃蟹的人。三则,此行北京不过是探探路,以此来解剖市场营销的这个麻雀,如一切真像丁大庆所言,回来后再同郑天龙商议,必要时可以提交领导班子集体决策。这样既适应了市场营销的游戏规则,摆脱企业目前的经营困境,又可以形成了集体负责的态势,解脱个人的责任风险。
现在看来,贺铮当时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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