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一辆暗红色的出租车载着贺铮悄然驶出中州城,瞬间消失在去往北京的公路上……
司机师傅是个键谈的小伙子,承接了这样一趟难得的长途生意显得十分兴奋:“老板,看您的派头就像是做大生意的。”
“怎样见得?”贺铮好奇地问。
司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您想呵,一般的小老板可包不起出租车去北京呀。”
贺铮笑了:“我也是有急事才包你的车。”
司机乘机套近乎:“您做生意离不开车,干脆长期包我的车吧?我保证侍候您舒舒服服。”
“我自己有车子。”贺铮淡淡地回绝。
“您有车子为啥还包我的车呀?”司机疑惑。
贺铮无从回答,支吾地应付:“情况特殊嘛。”
司机脸上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贺铮打了一个哈欠,精神显出怠倦。连日来事务繁杂,几乎没有睡上一个囫囵觉,感觉有些乏困。
“你专心开车吧,我迷糊一会儿。”贺铮吩咐。
司机有些扫兴,但还是客气地表示:“您放心睡吧,到了北京我叫您。”
贺铮放倒座椅,伸展躯体,伴着车轮行驶的节奏合上双眼……
说起来不怪司机难以置信,包出租车去北京确实有悖常理,这也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采取的特殊方式。此行北京必须掩人耳目,特别是不能惊动郑氏兄弟。在目前局势微妙之际,虽不能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但是自己的车牌号肯定是被重点关照了。前些时候周子敬半路遭劫就足以证明,相关几个人的行踪已经受到了严密的监控。那个宋坚自有一套公安专业的手段,如果自己公开驱车去北京,肯定逃不过暗中的眼线,如此便会引起郑氏兄弟的警惕,一旦对方采取反操作,自己的全盘计划就要落空。周子敬心机缜密,两个人在商议对策的时候特别强调,一不能带中纺的业务人员同行,必须一个人独往独来;二不能开自己的车,也不能开周围相关人的车。要偃旗息鼓,悄然成行。
贺铮赞同周子敬谨慎,同时也暗暗苦笑,朗朗乾坤之下,理直气壮之举,居然要采取行踪诡秘的方式,如同解放前在白区进行地下斗争一般。
现实的严酷往往也会扭曲善良人的行为。
自从贺铮的重新走马上任,果真发挥了周子敬预期的作用,中纺集团犹如点燃了希望的火矩,正气复苏,生机萌动,广大干部职工仿佛一夜之间焕发出极大的工作热情。那些部门的领导一个个也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从推诿、拖沓、抗拒变成了积极、主动、热情。在贺铮亲自组织和安排下,清产核资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迅速展开。
齐伟的脸上一扫初来中纺时的愁闷,也变得笑逐颜开,干劲十足地带领相关人员在欧阳倩的配合下逐项进行资产清盘。只可惜了韩市长的一番苦心,那天白白赔了一顿海鲜大餐,就像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讨个无趣。
然而,贺铮对于郑天龙暗中较量的手段却是估计不足,当触及企业生产经营的时候才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企业财务空空,现有资金寥寥无几,甭说购买原材料维持生产,就连日常开支都难以支撑,就像是面对一个严重缺血又必须要做大手术的病人,让主刀的医生进退两难。反之,郑天虎那里却欠压着企业上千万元的货款硬是分文不给,贺铮派丁大庆几次前去讨债都是碰壁而回。郑天龙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像个置身事外的甩手掌柜悠哉乐哉。企业资金告罄,一切都难以施为,不但不能给职工增长工资,连企业的正常运转都难以维持,马上就要面临全面停产的危险,情况非常严峻!
贺铮深知这是郑氏兄弟联手给自己布下的危局,用心险恶出人意料。如果闯不过眼前的这一关,无异于功亏一篑,很可能会导致全盘皆输的后果。危机迫在眉睫,贺铮决意迎难而上,亲自约见这位自立为王的“中州一虎”。
郑天虎对于贺铮的登门造访似乎早有预料,故意冷谈低调地安排在酒店大堂的咖啡走廊里会面。
“你贺大哥主动登门,实在是难得呀。”郑天虎嘴里含着粗长的雪茄烟,翘动着二郎腿,满脸的讥诮。
贺铮面色坦然:“职责所在,理所当然嘛。”
郑天虎哈哈一笑:“我知道你贺大哥升官了,可是你千万不要搞错,你的官位再高也压不住我这一亩三分地。”
贺铮神情揶揄:“你郑老板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的来意你应该很清楚。”
“兄弟愚钝,还要请你点化。”郑天龙故意卖傻充呆。
“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贺铮理直气壮,“你欠我们中纺的货款应该归还了,不能再拖。”
郑天虎装作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上门讨债的,那可实在对不起了,我近来资金紧张,拿不出钱。”
“你郑老板日进斗金,富可敌国,区区几百万对你来说不过是小数目呀?”贺铮故意恭维。
“数目确实不大,可我一时拿不出来呀,这就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郑天虎假惺惺地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
贺铮耐心地倾诉:“我们中纺面临全面停产,等米下锅呀。”
郑天虎装模作样地摊开双手:“你停产我同情,可我也是有心无力,帮不上忙呵。”
贺铮有些发急:“欠债还钱,这可是天经地义呀。”
“我也没说不还呀,只不过是暂时资金困难,等资金周转开了,兄弟我一定全部归还。”郑天虎煞有介事。
“那你应该确定一下还钱的时间。”贺铮退让一步。
“这可说不准。”郑天虎摇头晃脑,“市场变化就像是六月天,一会儿云彩一会儿雨,谁也吃不准。也许一年,也许二年,人不死账不烂,慢慢还呗。”
贺铮沉下脸:“看来,你是根本沒有还钱的诚意?”
郑天虎满脸嬉笑:“你贺大哥这么说可就冤枉兄弟了,我是恨不能马上还清你的钱,可惜手头紧呀,没有办法。”
“你的这种态度纯属于恶意拖欠!”贺铮有些恼火。
“你这么说就伤和气了。”郑天虎倒打一耙,“要说恶意也是你恶意在先,你无端撕毁双方的合同,还扬言不怕我告你。实话说,我才不去告你呢,谁有功夫打这种无厘头的官司?”
贺铮驳斥:“不说合同还罢,要说合同更是令人气恨。你们兄弟二人暗箱操作,签下的是什么性质的合同?那是一刀刀在割中纺的肉呵!你们已经割了十年了,该收手了!”
“你的这种说法太过分了!”郑天虎振振有词,“兄弟是兄弟,企业是企业,两码事。双方的合作也是周俞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者说,如果这十多年没有我从中帮忙,你们中纺早就垮了。”
贺铮冷冷一笑:“这么说,我们中纺一万多名职工还要感谢你郑老扳了?”
“感谢用不着,可你也不能翻脸无情呵。”郑天虎反唇相讥。
“这样的合同本身就是不平等条约,怎么能说我们翻脸无情呢?”贺铮驳辩。
郑天虎态度蛮横:“这年头就是弱肉强食,哪有什么平等!”
贺铮据理力争:“平等是双方合作的基础,失去了平等就不可能再继续合作?”
“合作不合作是你的权力,但是,想要讨还旧债就得看我的方便了。”郑天虎耍起了泼皮。
贺铮忿然:“这些年,你靠中纺起家,发了大财,至今仍不肯放手,太过分了吧?”
郑天虎一副无赖嘴脸:“过分又怎样?你可以去法院告我呀。”
贺铮被顶噎得无言以对,尽管心中气恨难忍却是不敢发作,一旦撕翻面皮将会彻底丧失回旋余地。
贺铮点燃一支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郑天虎纯粹是故意耍弄波皮无赖的手段,完全是一副匪性十足的嘴脸,而且绝对又是居心险恶。摆在自己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诉讼法律,打一场马拉松式的无头官司;要么低头服输,继续忍受郑氏兄弟的欺辱宰割。前者如陷泥潭,郑天虎可以反诉自己率先撕毁合同,把讨债官司演变成合同纠纷,于是便要调查、取证、核实、争辩……再加上人为操作,会被拖入一场遥遥无期的诉讼游戏。如今这年头,打经济官司往往是被告占据主动,可以从容应对,以不变应万变,胡搅蛮缠;而原告却是要全力以赴据实举证,一旦遭受驳辩置疑,还要再举新证,周而复始,劳民伤财。有许多案主就是因为不胜其累,等不得法院审理清楚便主动撤诉了,宁肯吃哑巴亏也陪不起巨大的消耗。贺铮上任之后敢于撕毁合同,并表示不怕对方诉讼法律,除了理直气壮之外,也是基于这种令人无奈的现实。本欲借此先发制人,万万没有想到郑氏兄弟更为狡诈,采取了“以其人之道还治真人之身”的策略,化被动为主动,反把自己置于进退维谷的绝境。如果自己一方同郑天虎对簿公堂,也许最终能够赢得这场官司;但是,中纺集团等米下锅,情急如火,恐怕等不到胜诉的那一天就早被拖垮了。再说后者,继续忍受宰割更是无异于缴械投降,束手待毙。前者是死路一条,后者是一条死路,郑氏兄弟如此心机阴深,实在令人不能小视。看来,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贺铮黙黙抽烟。
郑天虎神气活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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