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宏杰把她搂紧了一点，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他知道，提到母亲，回忆起自己的童年，虽然只是几句话，而那段经历，也许对她来说，是一段非常痛苦不堪的、极不愿意提及的伤心的过去。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似乎轻描淡写，只是不想过多地影响到他的情绪，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对她可以说是更加的珍惜了。
“……是啊，我是不愿意提到我的母亲，只是她走了以后，撇下了我们，而父亲又有病在身，让我们真是一时生活无着，陷入了痛苦的深渊。可不是啊，原来父亲和母亲共同维持的家只剩下了父亲、我和妹妹，已经是一个不完整的家了。在母亲离开后不久，我和妹妹就随父亲回到了太湖边上……其实，说起来，我的家乡是一个非常美丽富饶的地方，只是那会儿我们国家的一些特殊情况，还没发展起来……我和妹妹的童年，差不多都是在家乡度过的，上小学，上中学，直到最后出外上了大学。怎么说呢，在农村那段日子，我和妹妹时时感受到的是一种压抑、悲愤的气氛，生活的艰苦因为我们没有什么比较，一切也习以为常，也像别的在农村的孩子一样过下来了，只是父亲因母亲的离去整天悲悲戚戚、郁郁寡欢的样子，无形间感染了我们，在我们并不成熟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留下了很大的创伤。实际上，在心里面，我的父亲是很爱我母亲的，她的离去对他确实是打击太大了，太大了……记得，那是在我十岁那年，有一天，我父亲投湖自尽了……”
“什么？”付宏杰非常吃惊。
秦晓艺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那天，父亲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把我和妹妹穿戴得整整齐齐的，然后就出了门，就再没有回来……三天后，村民们在太湖边上找到了我父亲的尸体。有人说是因为病，有人说是因为贫穷，有人说是因为思念母亲，因为情……是啊，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又多了一层悲伤，父亲的死对爷爷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沉重打击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让人心酸。七十几岁的人啦，再也经受不起丧子的打击了，加上积劳成疾，最后，我爷爷也一病不起，离开了人世……记得，爷爷在临终的时候，拉着我和妹妹的手，告诉我们为人要正派，要靠自己自立起来，长大后哪儿也别去，尤其切记不要到大城市去，大城市的空气不干净，让我们就呆在太湖边上，太湖的水清亮，没有污染……嗯，我是不是又说远了？……后来，我和妹妹在乡下亲戚和乡亲们的帮助下长大，最终还是得以完成了学业……记得，母亲在我们中学的时候，来看过我们，要接我们到美国去，不知怎的，我和妹妹对母亲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我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留在太湖边上，没跟母亲去美国。母亲后来还寄了很多钱给我和妹妹，而我们都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去……是啊，那时我们幼小的心灵里并不是渴望母爱，而是深深地埋藏着愤恨的种子，我们恨母亲，恨那带走我母亲的人……”说到这儿，她睁着泪眼看一下付宏杰，淡淡地笑了一笑，然后继续说，“只是，真是的，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听爷爷的话，还是到了城市里，我还到了深圳，到了这里……想来，一切也许都是命运使然啦，其实，我们家乡的小渔村，清清的湖水，灵秀的山川，并不比这儿差，是的，对我来说，也许那是一种境界吧，一种让人崇敬的境界、一种能够洗涤人心灵的圣洁的美好的地方……”
她慢慢闭上眼睛，依靠在他的胸前没有再说什么，似乎仍然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她一动不动，胸脯随着呼吸慢慢起伏。他感受着她的体温，一时心中涌上了一种莫名的感慨。他不能想象怀里这看去这么柔弱的女子的心里，竟会承受得了那么多的悲伤。他从小在舒适的环境中长大，虽然家里并没有娇惯他，而让他过着一种平民的生活，但他没有受过苦难这一点却是不容置疑，童年的心里，从来没有过刻骨铭心的悲伤的回忆也不容置疑。而今，从一个他所珍爱的女子的身世里面，他感受到了人世间的人情冷暖，不是吗，她应该享有的母爱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剥夺了，他似乎也由此明白了她为什么在心里，那么固执地反感那些利用钱财达到什么目的的人的原因。
她依靠在他怀里静静地一动不动，他握着她的手，传递着一种慰藉。这会儿，远处又传来苍凉、撼人心弦的渔歌：
拍岸、拍岸、拍岸，
波涛拍打青岸。
思潮如海流，
但愿能直言。
美哉渔家子，
美哉渔家女，
同海浪嬉戏，
向扁舟抒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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