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雷雨刚过,湿湿的风,空气里有麦田的芬芳。球状物体举着地球仪,装模作样地把我与王姑娘领进实验室,到了那里,他依然坐在讲台上谈“长征就是逃跑”的之类的话,什么实验也没做。
阳光从云端冒出一角,照亮了半个世界,实验室后面光亮一片,前面却依然停留在阴暗里,线的从教室中央成了个临界,前面的人只有身影。最近,我发现自己被一些事扰乱心神,经常会走到别的班级去上课,到了下课还未发觉。现在,我面前的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文具:圆规,直尺,量角器,飞去来器;我打开课本第一页,左边是个软骨发育不全症患儿,右边是三体综合征患儿;翻到第二页,是蝗虫的交配与产卵图,我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我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王姑娘,正对着实验桌上的那台笨重的“生命起源模拟器”发呆。每当想到她人群中那样冷落我,我全身皮毛都竖起来了!这种可怕的经历使我苦恼,也许现在她就在回忆当日羞辱我的场景吧。我赶紧拿出八科的作业,八个指缝中各夹一只圆子笔,大汗淋漓地算起来。装作忙碌,什么也不知道!
过了片刻,王姑娘伸长脖子,慢吞吞地俯身观望玻璃缸内,那里面是氢、碳、氮、氧、硫、磷等各种气体,在闪电、紫外线、宇宙线、火山喷发的作用下,合成有机分子。她张大嘴巴,“啊”的一声,恍然顿悟,大概就明白了发生在30亿多年前的一件大事。当天与地依旧是个混沌的实体,各种氧化物躲避着彼此,尽量避免与其它气体结合堕入尘埃。戴着宇航帽的发情的猫们在树下烧起篝火,他们腰间插着石斧,手拖手围成一圈,吹着口哨,热烈舞蹈。
我赶紧掏出作文本,把这些都记下来:猫们的不远处就坐着卡吕普索,她静静坐在岸边,用柱子将天与地撑开成两面,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自己就呆在海中央。最初她认为特洛伊战争与她丝毫无关,但后来过多的杂志与娱乐新闻使她迷了心窍,她听闻了许多传闻,比如奥德修斯最后一个离开战场,迟迟没到达家乡伊萨卡,他的王后珀涅罗珀终日守在家中的房间里,忍受着伊萨卡其他王公贵族们的求婚,任由他们在其家中吃喝玩乐,挥霍家产等等。或好或坏,慢慢地,她总觉得这些与自己有关了。后来奥先生被一个浪花甩到了她的岛上,她才意识到娱乐就是漫天瞎报。奥先生其实是个留爆炸头的乡巴老。黝黑的肌肤涂橄榄油,耳朵上打了六个洞,分别挂着母象牙与母牛角,全身上下虽然不乏生机,只可惜绿得萧索,一共一片树叶挂在腰间。
“陌生人,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她问。
“美丽的姑娘,特洛伊战争结束后,我与伙伴们一同回故乡,归途中船被闪电击中,所有的朋友都沉入深渊,只有我飘落到这里。”
“很值得同情。”
卡吕普索扭着美丽身段,她发现了他的左肩上有一道伤疤,便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奥德修斯得意地说:“这是我在帕尔那索斯山上被野猪的獠牙咬伤的,当时我父母差我到外公家取礼物,遇到了那大家伙!不过这是年少的事,现在我们再见面,它可惨了!”
卡吕普索目光中流露出钦佩的神色,他虽然老土,还算个英雄!可是英雄怎么长成这副模样!不是《时尚》杂志封面的帅哥那样子吗?但当她看见奥德修斯把自己的鞋子一脱,塞给到了自己的面前,她就更肯定了,英雄自然是大方的。
她开心地接受了这礼物,作为交换条件,就同意为他办张暂住证。奥先生就这么住下了。岛上只有一个山洞,所以他们暂时非法同居。卡吕普索为他取了绰号,—— 野猪先生,纪念他与野猪的可爱战史。奇怪的是,这位野猪英雄自从得到了居住允许后,就很少再开口与她说话了。
那洞穴的四周有着葱郁的树林,有生机勃勃的柏树,树上的鸟巢里,有鹞鹰与觅食的水鸟,海面上是飞翔的海鸥,洞口边上青绿藤枝上挂着甜美的葡萄,四口溪泉吐着闪亮的清水,流向不同的地方,所到之地都是环绕的草泽,新松酥软,遍长欧芹与紫罗兰。她的内室是个宽敞的洞穴,上方覆盖着一片绿色的丛林,有桤木,有白杨,有柏树,色彩斑斓的群鸟在树丛中啁啾,林中还有鹰隼、枭和乌鸦。一片葡萄藤攀绕在崖石的隆起部,从浓密的枝叶中能看到一串串成熟的葡萄。附近有四个泉眼在喷涌,泉水在四周蜿蜒流动,浇灌艳丽的鲜花和香草。常年,炉上升着熊熊的烈焰,檀香芳香弥漫在岛屿的上空。
卡吕普索领着奥先生回到了洞中,将塑料鞋挂在长长的法杖上。为他梳洗泥尘完毕,才惊讶发现他果然长了一张英俊的脸,她的心就开始“砰砰”地跳了。于是她差遣奥德修斯造了一张双人床。奥德修斯砍下岛上最粗的那棵橄榄树,从树的底部休整树干,用工具仔细修削,按照划出的粉线,把它加工成一根床柱,又用钻头打了空,制成一个框架,再用牛皮绳把它绷紧,镶上黄金、白银、象牙作装饰。床头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边上用石英玻璃隔开,养着热带鱼与几千斤重的海龟。在他的家乡,他与他妻子珀涅罗珀就有这么一张。
我敢说,在30亿年前,他已经明白生活有一种自欺欺人的策略,不一定要真的发生,制造点气氛就可以陶醉。
每个月的十五,土星就会圆一次,卡吕普索就要与他过一次中秋,那时风会很好,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落下的黄叶被风推着,在地上刮出“沙、沙”的声响,说不清是哪般情绪。冬日晴朗的下午,阳光会洒满床铺,如果幸运,整个下午都可以窝在阳光里小睡、读书。
卡吕普索在一本词典里找到了“慵懒”这个词,觉得它极为美好,她已静心的侧卧了一个下午,悠闲地不愿翻身,不能否认,她正像思念清晨雨露一般思念着奥先生,他现在会在做什么呢?是否也在这般想她呢?
比起这些,奥先生显得有些简单粗劣,他的手中有一把锈镍的锄头,每日清晨,他会在阳光中醒来,坐在地上“呜呜”两声,就扛着锄头,坐8路公交车出门,到了岩石边,用锄头测量一下海水的深度,做好标记,再跑到山顶,倒插锄头,将金属面迎风,用自制的头发触发器,测量风向与风力。锄头的刀口对准铁链的关节,在柄中央垫起一块石头,他爬到了锹铁的另一端,屈膝而跪,屁股指向亚拉腊山顶,整个人呈现一个S 形轮廓,像只猴子,眺望着海面快落下的血一样的夕阳。行为艺术界由此对他的评价很高。
这两件事做完以后,他就去一趟海滨,听听寂寥的大海,想想自己远方的妻子,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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