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替你说吧,你从前读了我的故事,一定喜欢我这人,现在却没准儿了。因为你已渐渐察觉,我根本走不出那个困惑,我甚至连它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况且我拐走故事的女主角,任由她在我的果园里,慢慢消沉。进了果园后,王姑娘的气色大不如前。在苹果香的弥漫下,她的快乐是真实的,然而我的笔记录更多是沉溺和痛苦。起初,我为她的房间布满了苹果花,她很高兴;后来,我在她的房间的每个角落洒上苹果香水,她很高兴;再后来,我把她整个人浸泡在苹果水里,她又很高兴,可是脸色已苍白。
这最后的秋光,是我所怜惜的美好,秋天原本是恋爱的季节,谁在乎它已临近寒冬。天空与湖面寒光十色,水怪们时而把脑袋探出湖面,把不间断的虫子的叫声淹没下去片刻,一切又恢复。我在树下备课,突然一个苹果落下来,砸到我的脑袋,使我被迫身体前倾,点了一下头,险些造成了脑震荡。王姑娘穿着白色碎花裙,坐在我对面的秋千上,目睹这一切的发生,笑得人仰马翻,两脚踢翻地下的落叶沙沙响。
“老师,这是不是牛顿第五定律呢?”她说。
“也许吧。” 我说。
“你总得说点什么呀?”她说。
“刚才已经说了。”
“什么?我没听见。”
“哎哟。” 我摸着脑袋说。
她咯咯笑着,这些笑声成了这果园最动人的音乐。
牛顿第一定律说:一切物体在任何情况下,在不受外力的作用时,总保持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状态。我先前把它理解为:我的静止是王姑娘造成的。后来等我在念了高复班,境界又高了,察觉到不在场是相对的。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比起王姑娘,我的懒洋洋更为浅显,我口口声声要教会她摆脱懒洋洋,自己却从没有拿出些具体行动来。
这时,我看见苏格拉底手夹假案,正朝这边走来。
“你们好呀,青年人。”
“你好,雄辩的苏格拉底。”
他摊手向秋千上的王姑娘,对我说:“您的学生,看起来气色不错。”
“谢谢。”
王姑娘起身,提着碎花裙摆微微侧身,向他行了一个礼。
“您常逛这一带吗?”王姑娘问他。
“当然,只要没课,我都四处走走。”
“呆会儿到我们那一起饮茶吧?他的手艺不错哦。”她热情地介绍我,“您瞧,他一直研究不出要拯救我什么,我们得找点事情让他忙活!”
苏格拉底呵呵笑,说:“我呀,正为这事来呢!”
“什么?”我急忙追问。
“是的,他们让我来给你点提示。”
我顿时洋气起来,理想国总算没忘了我这农场主,有谁像我这么窝囊呢?循规蹈矩地信奉真理,却饱受困惑的折磨!
“哦,能免则免罢!”我满不在乎地说。
“啊哈,”他说,“我的朋友,我们总算邻居一场了!”
“您都这样说,那好吧!”
“所以,我特来与您辩论一场。”
“哦,能免则免罢!不是形式吗?您就直接引导我,告诉我答案得了!”
苏格拉底摇头。“我亲爱的朋友,我怎么能够呢?您甚至还不知道您的困惑是什么!”
我一时语塞,被他一语道破,羞红了脸。
“你是对的。”我讷讷而言。
苏格拉底谦卑地说:“那就请恕我兜圈子了。”
我急忙解释:“可别这么说,这样美的天气里,与您交谈是件多么惬意的事!”
“噢,您也喜欢美的事物吗?”苏格拉底惊讶地问。
“当然。” 我说。
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对我说:“这是我刚从您的果园摘的,多诱人的果子!”
我挥手指着自己的果园。“是啊,大自然的奇妙之处,它给了我人世上最美的恩赐。”
苏格拉底走近我,将果子放在我鼻尖,说:“若我有这荣幸,请您闻一下,再告诉我您闻到了什么。”
我接过手,凑在鼻子前,“苹果香味儿。”
他哈哈笑。“我的朋友,那可有点困难,因为它是个用塑料与颜料制成的假苹果。”
我愣了一愣,察觉被戏弄:“瞧,您就是这么对我的。”
他急忙解释:“您别生气,坦白说吧,我只想知道,如果它是个真苹果,您会喜欢吗?”
“是的,真的必然是美的。这是真理。”
“如今它在您眼前,是真的,如果它不在您眼前呢?”
“即使不在我眼里,它必然存在某个角落,总是真的,也是美的。”
“有什么证据呢?您又不曾亲眼见到。”
苏格拉底把两手朝我一摊,我突然明白,这就是他的辩论。
我的真神,我陷入了他诡辩的圈套,其间必定某个环节蒙蔽了我的眼睛,现在,我只感觉后脑勺溜溜酸痛。
整个天空像个棒槌,重重地敲在我的脑袋。瞧呀!他说的没错,不在我眼里的那些时光,我有什么证据去妄自对它们做下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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