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6 晴 试航
天已经亮了,海滩有了生气,几个赶早的八脐蟹簇簇攘攘,顶出一个背壳,在沙子里画起图来,很快又被喧哗的海水抹平,但一切都生动活泼起来了,太阳凉凉地洒着,许多事物都显得明亮清楚,昨晚可恶的也变的可爱,后面山坡的花朵各自美丽,憋了一夜的芬芳,随风下坠来,在阳光里与咸海水相互对峙,把空气隔成两半,应接不暇。
听了一夜海,我有些耳鸣,朦胧里开始了一些熟悉的烦躁。这烦躁我从前一定有过,不然它无法如此熟悉套路和走势,一直灌入我双耳,再尖尖地刺痛我的大脑皮层,最后连中枢神经也难以承受了,像涂了清凉油在太阳穴上,一样的刺激。我大概也对它熟悉,从容应付着,尽自不说话,紧紧握起一把沙子不放,咬牙对向天空,阳光多少有些刺眼,也不能影响我努力化解这苦恼,吞了。我想吞了也许是好办法,但我又不是总这样。因为这样为难我的烦恼并不常见,或许有,我却察觉不了。待一切都平静了,我闻到了花香,可以区分的是杜鹃和溪黄草,因为这两样蘸了雨露,在空气中风格鲜明,毫不理解与包容彼此。于是我起身,以习惯的姿势面向大海。
海平面在清晨,也是习惯了的微黄浑浊,天空是椭圆形的蓝。第一声汽笛传来,我是形状已经接近于一块海岩,两眼直直瞪着远方的官山岛,之间就算一只苍蝇也无法逃脱,我是认真的。随后汽笛声开始喧嚣了,像炸药一样轰开了大海,热闹是我一直不喜欢的,这次尤其。
这些船只,一点点地在海面上冒出来,渐渐挤成一个乌云似的密阵,直刺我双眸,我举手数到最后一艘,才知道这世界有许多事并不能全令我满意。尽管我并不喜爱惊讶,但除了惊讶以外的,似乎也很难。
那次,因为要攻打扬州的革命党,张大帅说要造艘大的,那我就给他造艘大的,日夜加工,最后样样具备,只差试航。那天他来到沙滩,是我进扬州赶考的许多日以后了,东西都摆那里了,巨大的船身,巨大的帆布,巨大的炮,巨大的舵,他却丝毫也不惊讶,他说自己是不屑的。我想,可能他见过外面的世界,不愿大惊小怪,也可能是他的老婆还没有凑到26个字母里的Z,他自我感觉不完整的缘故。
总之他是不愿上船试航的,我难免有些失望。但第二天他又改变了主意,理由是后方的丈人李厚基为在革命党人之前夺得扬州徐宝山的地盘,急急催促发兵。于是张大帅也顾不上26个字母,只好披上战袍,挂上细弯刀,整顿旗鼓,要试航来了。试航分三次,选在三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只时正值清明,日日晴朗,也不必耽误,三天就可完成。
我觉得张大帅的迟疑并不是没有道理。军阀割据,人人心中叵测,再加上男人都喜好以事业为重,李厚基难免有不顾亲属,借他之力扩充势力的嫌疑。而且扬州是军事重地,徐宝山的势力又不弱,草率前往挑战必定败多胜少,损兵折将多倒霉。况且,徐宝山司令是一个脾气恶劣的人,武功高强,情绪化严重,凶起来是很凶的。这一点,一个多月前我在扬州时就曾见识过,那次,他就发了很大的脾气。
读书人听到那一声轰炸,情绪就表现为多样化。我随着为数不多的勇敢的人群挤进出事点。炸弹是在徐司令的屋里爆开的,地上的手和脚都是徐司令自己的,分散在各处,有许多姿势,只是鲜红而已。他的脑袋还在,恰巧搁在屋子内堂的中央,单独一个,非常明显,我也只是通过他的面部表情推断出他此刻是愤怒的,烙腮胡向四面八方冲去,圆瞪的眼珠仿佛要吞人一样,牙齿都被炸崩了,但上下颚是紧紧咬住的,老百姓很难想象。
地上还有一些碎木板,引起了人们纷纷议论猜测。店老板一头大汗匆匆赶来,指着墙板上的“莫论国事”四字,示意大家停止讨论,眼神里有许多哀求。读书人兴致一来,哪管这些,你来我往,就听见了有人说陈其美,说这事与他有关。
早在大家有辫子时,就听闻这个名字了。那时正值宣统元年三月,也像试航时的春光明媚,秘宗拳宗师霍元甲来上海,三败洋人,令中国人扬眉吐气了一番。便是受了陈其美、陈公哲等人之邀。可见他是爱国的,再加上陈其美是同盟会元老,多年劳碌于革命事业,那么也是进步的,自然,杀徐宝山是很妥当的,不需要理由。
读书人中也有摇头反对的,因为他觉得不妥,这事说与陈其美有关,难免有些牵强,因为陈其美已经在去年遇害了,听说是被袁世凯刺杀于上海法租界。死人到哪搬这么多的炸弹呢?这个论点根本站不这脚的嘛!
于是形成了两大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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