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小了些，我望着头顶的桅杆，它直刺云霄，这是第三次试航，之前两次分别在前天与昨天，两天前我终于破例离开那一片陆地，登上自己造的船，尽管张大帅对此毫不在意。他至始至终都不愿给自己半点惊讶，对任何事物。我觉得这是有道理的，因为他总是忙着给别人惊讶。但我猜想他的这份泰然是装的，因为喜欢给他人惊讶的人，多半自己也喜爱惊讶。如果不是，他应该也不反对的。
掌舵的经过了一阵忽快忽慢的测试后，开始进入了平稳的速度，我的心情总是坦然的，虽然经过昨天一试，船是不可能再出什么意外了，但惊讶一定会有的。
我与张大帅立于船头，身后是一排列队的士兵。偶尔，他会问我一些问题，关于船的，关于大自然的，还有关于他老婆们的，种种类类，十分投机。这种投机使我舒适，往某个方向上加剧了我的本分与安然，仿佛这个世界如果定格在这一种景况，就应该有永恒的安全感。某种意义上，割据就是一种安全，只是比安定时更需要偶像。
我们的谈话也不是总是投机，有时也因为身份差异，思索的问题的层次不同，难免中间也有冷场，此时他又能有很轻松自然的发挥。比如这个时候，海风一个猛劲儿把他呛住，他咳了两声，顺了气后，就不再继续了，便嗖地一声，从腰间拔出了那把细长军刀，指向天边的几朵白云，高声呼喊。
“孤帆远影碧空尽，不见长江滚滚来。”
自从他听闻参谋官关于秀才将军吴佩孚的传说，一直很用心，常常要求读一些书，他做到了，常常。我觉得他把两首古诗合在一起的做法有些不妥，于是凑到他是耳边说：“大帅，这两句，昨天已经念过了。”
张大帅的手在空中停了停，刀和身子在风中成了一个直角，美丽的直角，他可能觉得我多事，于是眼珠子一直打转，像轮盘，即使不转，上头的铁手也指了无数个方向，捉摸不定，常有新鲜。
我的安全感立刻消失了，我与他思索的问题不同，很难保证他是否在考虑要赠我一个子弹，毙了扫兴的人。
“那么，，，， 孤帆远影碧空尽，不见长江爬爬去。”他用眼睛斜瞄我，说，“爷们，你角得如何？”
张大帅说着，手中军刀在北太平洋暖流中挥舞，弄出一个大大的“Z”字，很满足的满足。我觉得那是他的美好寄托，他的妻子们一直都没法凑到这个字母。
我依然不同意，这始终是东海，不是长江，这一点我昨天就想说，可我没说，想说又没说，那一定是隐瞒了。还有个事情我也瞒着他，昨天晚上，我用斧头割破了董掌柜的喉咙，他当时很忙碌，用手捂住，所以没时间问我为什么，因为他一直待我不薄，我弟弟死后，他没给我降工资，饭也一直是番薯丝，附近的几个镇的工人都没有这样的待遇。然而幸好他没问为什么，要是问了，我也不知道。
那个小女人吓坏了，她总暗中关怀我，大概是觉得我很能干，什么都会敲，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幸好她也没问我为什么，因为我的确不知道，怪难为情的。但她问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你快乐吗？”
“一点点。”我说。
于是她说她能使我更快乐，我吓坏了，她的脸却像桃花一样红。
我到那时才知道，她叫白雪。因为她说：“不要跟牛似的蛮干，哼哼呀呀的，说点甜蜜的呀，你叫我白雪。。。啊，，用力，快点，，，，呀，，，噢，，，，”
于是我叫她白雪。
我想，杀男人和干女人的事情一起发生，总是不对的。古代有破城，男人先杀光，女人就奸掉，是蛮横的很；要不顺序颠倒，女人先奸掉，再杀他的男人，这又是强盗或奸夫干的事，两者都是理亏的。先前她问我快乐于否，然后又说能使我更快乐，结果事后两样都使我的心头空空，若有所失的感觉。
后来她只叫我快走，在巡捕房的人来之前离开这个镇。
明知理亏还要坚持，是我生平的头一回，首先我并不擅长判断，有理或无理是我懒地想的，一起洗澡的时候，他们说，书生长的这么壮，是很无理，我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没法改变了，因为我每天要敲铁。他们又说，书生敲铁，很无理！我解释说，我也是为了生活混饭吃，是我的职业啊。他们又说，敲铁的来赶考，太无理！我就不再做声了，因为我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其实哪怕千奇百怪，存在就是一种形式，何必管它有理还是无理？其次是坚持，除了我远望官山岛时的姿势，我也没有那么地想过其它事，拿考举来说，要常常有人提起，我才去，没人说，我就没法坚持。
所以不管书生的理论，这回我就没走，现在呆在这船上，平安无事大概是因为那女人又帮我把董掌柜的尸体给藏了。
“爷们，何如？你以为？”
张大帅又问我，我没有回答。他介意了，因为我是这里唯一的秀才，我不惊讶，就代表他的诗还不很完美，但从眼神可以看出，他也不惊讶，因为蔚蓝色的大海是他的，他可以把我扔下去。
“去你妈的，猪！”我用乡下话骂他。
他听懂了，可是还没反应过来，准备好的尖刀已经顺溜溜地进入他的腰背，搅动他的肠子，他的眼睛瞪得和徐司令那时一样圆，很难说谁更圆。
有排列兵见状，纷纷举枪向我射击，可是我已经纵身跃入海底，像一条热带鱼。那一个瞬间，我感觉身后甲板上有东西落地，是张大帅罢！
我想，这回他一定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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