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上的火车呜呜驶过,花香拉很长,油菜花地被隔成立方块,桥梁在不远处相互搭扶,拼凑零碎的空旷。灰色与褐色都是积木,每一刻都有一些新鲜在复苏。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凭想象找到了偶尔安慰:我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么整齐的树,也没有见过这么多同年纪的人。这里还是美好的,因为,谁又曾见过这样的春天?我把自己裹起来,装进特洛伊的木马,要去骗人,闷在里头久了,不要骗了自己才好。
我听说茶山镇上的民房很有古典的味道,背靠背在窗台承受阳光,有艺术殿堂墙壁上的辉煌。我一直心有神往,身子又像被什么困在,动弹不得,也懒得去。吃过中饭,我在夕阳下数自己的悲伤,那里飘来一阵阵清香的“熊猫”洗洁精的味道,和跌跌碰碰的碗筷声,它加重了怀疑:我也许不是在听什么寓言,那背后没有深刻,只是要我这样或那样地活着。
“还记得那次清晨,你陪我在山顶看日出吗?”小郭说。
“恩。”我点头。
“为什么不再去一次?踏青看日落去怎么样?”他建议。
我们往上走,是医学院的后山,远看是背景,和人一样静止,仿佛谁也不知道去处,近看却具体,路和水都分明,上山的道理只有一条,必须经过镇上的矮民房,转来转去,总体一个向上的趋势,渐渐地就会到的。民房大都是一层,却连着有两三间多,墙外白的石灰剥落,露出中间的粗黄泥,阳光无规律折射瓦片的黑白,停在黄泥坑的四周,使那里呈现了各种形状的笑脸。沟桥下是些小水渠,也是静止的,却很清澈,踏在石板,听见一些清脆的碰撞。
我载他,脚踏着单车,在我印象中,小郭是个出手大方,又相当会敛财的人,总是在忙着想办法赚钱,尽管他不缺钱,有一回他从家教回来,我载他回学校,见他一兜里鼓鼓的,便使劲往里面一敲,滚下了许多个橘子来,他叫了一声,急忙他跳下车去捡。
“偷橘子,一个罚10元,你没看见啊?”我指着路边的牌子。
“别人送的。”
“送的,藏在那干吗?”
“没藏啊,我就是没口袋。那女孩家后面有个园子,她爸爸要我带回来点。”
“这么多,你一个人吃的了吗?”
“本来是带回来给你吃的。”
“靠,快捡啊你,别让它滚河里了。”
有时想想,小郭这人还不错,待人诚恳,而且细心周到,得知我计算机二级又挂了,他就到市区的书店里带回来两本书,说一定要好好看,否者就不理我,呵呵,女人才这么说。
我转着,身后的路就不见了,我感激这是一次旅行,多久没出来散心了,不出来,我与小郭也陷入静止,不说话,不争吵,也不表示。我最近走出一些写作上的困境,涂鸦了一些人,用我们行话说,叫刻画,其中一个叫舞春阳的女孩,小郭很不认同。
“既然她最后不能活,她的爱情呢,有什么好歌颂!”小郭边走边说,像个认真的孩子。
我知道他指结局,所有人都死了,一个没留。我认为这是宿命,他们来自我,是他们的宿命,我简直看不到生活的希望,他们自然也没必要华丽。但我不反对小郭的批评,他批评了我的所有:没有生活的人才悲观,因为生活不会只以悲伤一面示人。
“情节不错,可这样的结局,谁会喜欢呢?”
他皱着眉头,用手上的枝条打路边的草,那是五月的含羞草,像落于草丛上的彩色蒲公英,一株几朵,散于荆棘般的叶,翠绿中一点粉红,一点紫红,羞却不避阳光,努力从山腰下的谷地伸上头来,基于褪色的杜鹃丛中,美而不独立,美而不零散,三两朵纠集在一处,仿佛有讲不完的悄悄话,不愿别人听见。有虫子飞来盗听,那里就似乎有笑声,不约而同的散去,卷作一团。独一无二的情绪化,人世间,哪还有比这更可爱的花?
我们看不见来时路,却看见了山中人家的黑色屋顶,原来这山是个圆弧状,我们走着走着就绕回到镇的另一端。路旁有个石将军像,两侧是两只石马。
“我们歇歇吧!”我说。
我们在一条长石凳上坐下,彼此背靠背。小郭剥了釉子,塞了一瓣到我嘴里,另两人发出了啧啧声,使我感觉漂浮到云端。我大致在生活里讲究起生活,知道虚荣的人该怎么活着,整体方向是不知疲倦的勾引,捕捉与创造,那么令人厌恶,在某些具体的时候,却很知足,如冬眠一般,摄一点,也熬一段时光。所以我时常只是闭上眼,享受小郭那柔和背部曲线的精彩抚摩。
火红的太阳在山顶显得格外地大而圆,把我们俩的背影拉得老长,暖洋洋的感觉使人不想动。黄昏时我们下了山,小郭紧紧抱我的腰,大呼小叫,任由我大力踩单车,把他载哪去了。一辆放着音乐摩托车,从我们身边奔驰而过,小郭突然有了灵感,使劲地敲着我的后背。
“原,赶紧的赶紧的,你给我追上啊!”
“追什么追,都差这么一大截呢。”我懒懒地应着。
“那你唱歌,你快唱!”他躲在我背后叫。
“唱什么?”
“拿手的呀!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呀,你别忘踩啊!”
“那我还是追得了。”
“那不行,你也得唱,你没听见人家在前面唱吗?”
“你敢站后面,我就唱!”
“谁不敢?上来了,你快唱,等等,我拿MP3把这录下来。”小郭一脚站上了自行车的后座,掏出MP3。
“赶紧赶紧的。”我催道。
“好了。”
“喔~~喔~~ 恩, ~~~ 喔~~”
小郭好奇地向我打听:“有词没?”
“你说你家有最好的丁香花~~ 因为你的门关起来,静静默数我的泪,凹喔~~”
我们的自行车撞到了去自习的同学,他的车没事,我们的车子却散了架,小郭从后面被撞出了一米远。那同学看看自己的车没事,赶紧逃走。
“喂,你没事吧?”我冲着小郭喊。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泥土,说:“没事呀,看看车有没有事?”
小郭朝我这边走过来,扶起散了骨架的车头,惊讶地看到了车篮里的书下压着一朵玫瑰花。
“下山时,我买的。”
他指着它与我:“哦!你刚才说去买东西,就是这个!”
我摸着自己的脑袋:“嘿嘿,是啊,送给你。”
小郭望着花,湿了眼眶:“谢谢你,玫瑰代表什么?”
他在我耳边说:“I LOVE YOU。”
小郭钻进我的怀里,他对我说,他不确定我与他是不是一类人,但他确定我一定爱过,伤过,他也曾经爱过伤过,我收容他,就像收容一个只无助的小船。他还说,他这一类人叫作“夜”,因为只能行走在夜里,如果我要包容他,就要做一片星空,不需要我来挡风遮雨,只要能够让他相信自己有存在的理由就可以,让他知道什么是无怨无悔就可以。
我说:“像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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