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O二章.儿子闯祸
赶回蓥城大道,三嫂打了个摩的,风驰电掣般赶到医院,找到刘军住的病室。
室内共有两张病床,一张躺着刘军,一张躺着我母亲。两人都挂着盐水。母亲醒着,刘军却脸色苍白地闭着眼;父亲则坐在两张病床之间,神情沮丧。
看到眼前这一幕,三嫂哀伤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短短的几天时间里,玉竹失踪,玉树惹祸,母亲发病,真不知两个八十高龄的老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父亲见三嫂来了,很是惊讶,又很高兴,像陡然见到靠山似的,激动得都哽咽了:“娟,你、你可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啊,我和你妈这二两命啊,就快给倒腾没了!”
三嫂听父亲哽咽,心里很是伤感。父亲是远近颇有名气的石匠,门徒众多,好歹也算是月牙村上得了台面的人物,一生办成过多少大事?没想到了晚年竟如此颓唐。石匠多半有石匠的性格,豪爽、坚韧、刚烈,但他见到儿媳时的释然与欢喜,惊讶与哽咽,却在在证明了一件事:他老了,不但已经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眼花耳背,而且心理也变得脆弱,一如经风易折的枯草,早已风光不再。他甚至比玉竹、玉树更需要我们这些后人的疼爱与呵护。
解放前,因为家里穷,父亲十多岁便跑出去闯荡社会,小小年纪便到重庆朝天门码头扛大包当搬运工。解放后,听说家里在闹土改,这才匆匆赶回来。分了田土。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却发现田土少而贫瘠,根本就无力养活一家老小,他这才去学了石匠。
父亲自小扛包,在重压下长大,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和蛮牛般的力气,加之为生活所逼,学徒特别用工,很快便成为月牙村力气、手艺都最牛的石匠,公家、私人有石匠活都爱找他,他也因此有了些名气,来拜师学艺的便多了。父亲带着一帮石匠打天下,帮衬着瘠薄的田土,总算勉强带着一家人熬过了漫长的贫苦生活。在我们几个后人的眼里,在那种年月能养活一大家子,并将小儿子送入大学,父亲简直就是大大的能人,全村绝无仅有。
可是,就是这么个“能人”,眼下却如此颓唐。
其实父亲迟早得有这么一天。
我一直认为,农民最大的悲哀,就是对土地太过钟情。他们痴迷那几分瘠薄的土地,眷恋那几棵不打粮食的庄稼,目光因痴迷而短浅,看不到外面世界的精彩。父亲就是这样。虽然石匠手艺帮衬他养活了一家老小,也帮他挣得了名气,让人一提到赵石匠就竖大拇指,但他对石匠手艺却没啥感情,总觉得那不是技术活,而是纯粹的力气活。而真正有技术含量的,是种庄稼。同样的地,同样的种子,同样的活儿,同样的肥料,有人的庄稼长势旺相,有人的庄稼像受了瘟疫,对比鲜明。靠的是什么?是技术。父亲一辈子钻研他的种植技术,在本村算得上老庄稼把式,时常得到同辈人的夸赞。这些夸赞在父亲听来,有如天籁,妙不可言。因此,家里那几分根本不能养活一家老小的瘠薄田土,几乎成了他的命根,格外让他痴迷。他这辈子,除了吃饭睡觉和外出做石匠活,就都用于侍候庄稼了。他对土地的那种感情,我们这辈人已经完全不能理解。他常说:“农民,只要有地,就什么都不怕。”一个老人,侍候土地大半个世纪,眼睛只盯着墒情,目光不短浅才怪。而眼下是什么时代?是社会飞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中国正大踏步进行现代化建设,工业化不断提速,城市化也正风起云涌,能容得了你短视吗?我有不少朋友,都是些敢于抛下土地进城的农民,他们大都活得跟城里人没什么两样,有的甚至比正宗的城里人更滋润。他们最可宝贵的经验,就是一句俗话:“树挪死,人挪活”。一辈子钉在贫瘠的土地上,不是死路一条,也一定活得不舒坦!
这不,父亲总算感觉到活的不“舒坦”了!
玉竹失踪这几天里,他急得都快发疯了。眼下又出了玉树这事,母亲又发了病,他还能撑到现在,简直就是个奇迹。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