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的光束打在冰冷的壁画上。在晦暗的洞窟里,那些本来绚烂多彩的壁画一时也变得瘆人了起来。林澄心一直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到了这会儿,也不得不举着手电退到了外面。眨了眨眼睛，适应光线之后,林澄心一抬头就看到了蹲在一边的杨重尧。杨教授虽然很帅,到也没帅到蹲在地上也心旷神怡的程度。林澄心堪堪把笑声吞回肚子里，轻轻地走了过去。
杨重尧很专注地在速写本上涂涂画画。林澄心凑过去一看,杨重尧没有画别的,画得正是这次二年级期末考试中出现的考点——《劳度叉斗圣变》。也不过这么一会儿,杨重尧已经完成了整壁画的大致构图，这会儿已经在补细节了。看着他笔下精细繁杂的莲台，再想想还在洞窟里痛苦不堪的学弟学妹了,林澄心默默地为大家伙掬了一把同情泪。
这时，杨重尧停下笔，明显是注意到了旁边有人，他侧了侧脸，见是林澄心，微微笑了笑便把手里的速写本塞到她手里：“试试。”他说道。
林澄心一愣，飞快地撇了撇嘴，说道：“我哪能啊。”她心下吐槽，又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呢。能完全默画出原图的9o%以上，数遍了也没多少吧。
杨重尧笑着说道：“画呗，又不是在期末考试，画不好又不扣分的。”
听他这么一说，林澄心便接过笔老老实实地画了起来。不过她终究没有杨重尧这么强悍的记忆力和技术，只能一边尽可能得回忆原图，一边补充细节。这样画着画着，渐渐地越画越投入。等她一停手，才发觉得两条腿麻麻的，像是被牢牢地冻在了地上。
杨重尧轻笑了一声，朝她伸出手。
你是故意的吧。林澄心没好气地横了他一样，最终还是借着杨重尧的力站了起来。
“喏。”她把速写本塞进杨重尧的手里，人倒是没有走，虽然她各种看杨重尧不爽，专业的指导还是不容错过的。
杨重尧也不马虎，就着这幅画，指出了很多问题。在专业上，只怕没有人比杨重尧更关注林澄心，也更关心林澄心。林澄心擅长什么，擅长工笔，薄上色法的工笔。一遍遍的分，一遍遍的染，这种耗时长久而且枯燥的过程，需要的不仅仅是耐心。林澄心的工笔，特别是绢画，是很受国画系教授赞扬的。从另外一个方面，林澄心的速写就很一般了，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初期的瑕疵，都可以通过后期的线条和色彩覆盖，毕竟大家看得是成品，而不是初稿。但这一点恰恰反应了林澄心的最大的缺点，无法很好的掌控线条，无法准确把握事物的外形。如果不及时加强训练，久而久之，就会束缚未来的发展。这趟敦煌之行，于公于私，杨重尧都会想着法子拐林澄心来。
林澄心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在美术分支上的倾向也尽力规避着弱点，发挥长处。弱点可以规避，但不能放任。对于杨重尧这番可能过于严厉的指教，林澄心乖乖地全盘接收。虽然话是重了点，但忠言逆耳利于行呐，林澄心想了想，自己还是应该道个谢啊。
而这边，杨重尧一席话说完，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会不会太严厉了？一时也挺懊恼的，正想着放缓了态度圆一圆什么的。
两个人就这么同时抬起头，同时说道：“那个.......”面面相觑之后，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虽然立即冷场，但杨重尧明显觉得和林澄心的距离拉近了很多，立马趁热打铁地找了许多话题。怎么说两人也是志趣相投，杨重尧又是大手级别的人物，言谈之间倒十分投契。聊着聊着，不觉间聊到了蒲守皙。杨重尧沉吟了片刻，还是说道：“老蒲虽然厉害，但现在对于你的帮助并没有那么大。”
林澄心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说道：“我现在不过摸着门槛，师傅那些手艺，我一时半会儿还学不会，学会了也用不上。就拿修复来说吧，现在给我一张破纸，我都不一定能把它补好，别说古画了。”
杨重尧欣慰地笑道：“没错，那家伙手艺又多又杂，就算要学，也要有的放矢地学，不然很容易打乱现在步骤。”他又补充道，“不过有什么问题，倒是可以请教他。”他冲林澄心眨眨眼，“你们下学期的修复课程，找他答疑那是完全没有问题。”
林澄心眼睛一亮，“真的吗？”她们下学期的课不多，但门门都是重点，可以说前三学年的课程都是为下一学年的几门课做铺垫。
杨重尧点点头，“你们上了三年的课，老实说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下半年的课才是关键，如果你想在本校读研的话，这些课程你可要重视。老蒲经验丰富，他的作法可能不官方，但肯定有值得借鉴的地方。”他说完，见林澄心正皱着脸呢。
“怎么了？”杨重尧问道。林澄心的话，在本校读研是一点问题也不会有的。这会儿怎么苦着脸了？
林澄心瞅了他一眼，没作声。在以前的规划中，对于读研，林澄心虽然也申请了本校研究生的名额，但同时她也做好了申请国外研究生的资格。语言考试什么的，在三年级上半年的时候林澄心就已经通过了。说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也不为过。再和周卫肖交往之后，出国还是不出国？林澄心默默地考虑过，但是，无果。出去，不知道如何处理她和周卫肖的感情。不出去，她又不甘心。林澄心心里也清楚地明白，不仅是读研的事情，还有未来很多事情，都需要她和周卫肖好好地谈一谈。可偏偏没有这个时机，或者说林澄心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时机在哪里。总之，想来想去各种纠结。林澄心索性也丢开手去，顺其自然。可现在，蒲守皙和杨重尧一前一后这么一问，让她意识到这不是自己想丢开手，就能丢开手的。
见她默默不语，杨重尧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第一次来敦煌五岁的时候。那会儿，条件没有现在这么好，游客也很少，没有导游，就跟着我爸乱逛。”见林澄心抬起头看着自己，杨重尧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了林澄心的兴趣，便接着说道：“小时候，什么不懂，只觉得黑漆漆的一片，别说美感，连好看也不觉得，吵吵闹闹地叫着我爸快走。”
林澄心扑哧笑出声来。是啊，千年的莫高窟，时至今日，别说那本应该鲜亮明快的色彩，就连壁画原貌也在时光流逝中渐渐风化。想到这里，她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壁画到底还能保存多少年呢？若是自己有了孩子，她的孩子们还能有幸看到吗？
杨重尧继续说道：“我爸也拿我没辙，只好带我去了月牙泉，又去玉门关。这一趟，林林总总走了不少地方，我却没有多少印象。直到初中的时候，偶然看到一部关于敦煌的纪录片。我才发现记忆里那些黑漆漆的墙壁上居然还有这么美丽的壁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有所触动。渐渐的，我就十分关注这类的节目，同时也发现，我错过了很多。所以在初中结束的那个假期，我又来了敦煌。”
“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杨重尧笑了笑，回答道：“何止不同的感受。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有了想画画的冲动。”
“这么说，你并不是从小就在学画画了？”林澄心问道。
“高中一开始吧，我就向我爸提出了要做艺术生的想法。”
“家里会反对吧？”
想起当年，杨重尧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何止反对。要知道那会儿，我们家同龄的孩子可不止我一个。”
别人家的孩子，林澄心立马想到了一个人：“周卫肖？”
杨重尧无奈地说道：“也不止他一个吧。”他看了一眼林澄心，她的表情明显是说吧说吧，快说点周卫肖小时候的事情。虽然心里很不想在这会儿提到周卫肖，但杨重尧最终还是妥协地说道：“我妈妈，对她的小姑姑，也就是周卫肖的妈妈颇有微词。之前，周卫肖在s城还好，到了B城。”杨重尧叹了一口气，“偏偏这会儿我又提出要做艺术生，我妈妈更是不由分说反对的厉害。”
“怪不得你一看周大校就没好脸色，原来是这么回事。”林澄心恍然大悟道。
杨重尧闻言，顿时哭笑不得。我的大小姐，我见他没好脸色可不因为这个原因啊。可因为什么原因，难道他能这样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吗？杨重尧摇了摇头。
还好，林澄心又问了下一个问题：“那后来，你是怎么说服你妈妈的？”
杨重尧淡然地回答道：“背着她偷偷去学。高考的时候，也是偷偷报的名。”
林澄心知道他这会儿说得轻描淡写，但当时不知道有多难才能够这样坚持下来。她拍了拍杨重尧的肩膀，“杨教授现在也是炙手可热的大画家了，你妈妈应该不会再说什么了吧。”
杨重尧笑着说道：“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何况我现在也算拿得出手，她也没说什么。倒是高考那年可折腾得，偷偷投了志愿，我还离家出走了一个多月。”
林澄心感慨道：“原来你也是个叛逆的小伙子啊。”
杨重尧无奈了：“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开玩笑的嘛。”林澄心吐吐舌头，“不过跟你比起来，我就比较幸福了，顺风顺水的，填志愿的时候也有舅爷爷帮我把关。”
杨重尧并没有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问道：“澄澄，你为什么不直接报国外的艺术学院呢？”
“这个嘛。”林澄心冲他眨眨眼，“因为比起西画，我更喜欢国画啊。”
杨重尧失笑。
两人这么聊着，时间也过得飞快，不知不觉竟过了一个上午。
杨重尧看了看表，笑道：“走吧，去解放一下你的学弟学妹。”
林澄心翻了个白眼，敢情还不是你整出的花样。
白天杨教授开个小灶，晚上蒲老板弄个补习班，林澄心虽然没有和一起学弟学妹们临摹壁画，但她的功课也不少。这样过着过着，假期的实践行程也临近尾声。林澄心这才恍惚过来，这几天竟没有怎么和周卫肖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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