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良以为她用的是次品牛肉，得意忘形。
五国之中，北疆中云和南理的厨艺根本不够看。
当年莫卢赢了司马家，这次他手上有莫卢留下的秘方，照样可以力挫司马赋尘，而莫申雪手头没有上好的牛肉，他赢定了！
大赛伊始，气氛颇为紧张。
莫申雪力道不够，为了不拖延时辰，她这次双手持刀，顺着脉络剔骨。
解牛讲究巧妙，但也是个体力活，才剔了一半，她身上的淡蓝厨袍尽湿，额际的碎发贴着脸颊，分外难受。
但她不敢停，安平良剔出来的骨头虽不够干净，但速度与她不相上下。
旁边还有一个司马赋尘，莫申雪没摸过他的底细，但看他熟络的动作，也不算对得起马背上成长起来的北燕。
身后相继有人或因体力不支，或被庞大的解牛工程给吓着了，中途退场。
观赛的人们屏息以待，而首席之上见惯了大场面的颜臻帝则显得淡定多了。
他扫了一圈，也没见南盛的太子，不由问道，“听闻贵国太子上次因孔伶之失而身受重伤，离京疗伤，还未痊愈？”
这时候提起颜鹊，路微楼脸色微微不悦，任性地冷哼一下，没搭理他。
到时路再澈见状，添了一句，“再澈替兄长多谢臻帝关心。”
“客气客气，太子乃人中龙凤，想必自是吉人自有天相。”见路微楼冷着脸沉默，他也不气。
而此时在云国的一个边城，安康一身灰溜溜的短襟布衣，脚上的布鞋一只前面戳出一个洞来，蓬头垢面，咋一看这哪是南盛东宫的大总管啊，活脱脱就一个叫花子。
臻帝口中人中龙凤的路再柯骑着高头大马，虽然衣裳不再鲜亮，但模样倒比安康好一些，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
他们这一路追着慕容雪菲，纵跨大半个五国版图，也的确是累了。
对面的慕容雪菲平日可是个风情万种的女子，这会儿也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她是被追得不愿再动了。
日头正盛，她额头和脸颊上灰尘和着汗水，汗被风吹干了，留下几道斑驳的痕迹，墨色的凤凰花似乎也枯萎了。
对面的几匹大马鼻子一喷，扬起一阵灰尘呛了她一鼻子，“追着跑了半个月，倒有几分能耐。”
“你也不差。”路再柯眼底闪过一抹狠厉，面上笑着问，“你这又是何必？流云阁下了追杀令之人，日子连过街老鼠都不如，也不见张轻寒对你有多深情！”
慕容雪菲冷笑，脸上闪过一抹嘲讽，“却也不见得莫家那个傻子有多爱你，你这不也为她而来杀我吗？”
“你既知我是来杀你的，那就别废话了，来人，布阵！”他勒紧缰绳，退后两步。
三十几个黑衣人，都是流云阁一流的高手，迅速地摆阵，搭箭拉弓。
“放！”随着他一声令下，尖锐的破空声咻咻响起，瞬间，密麻的短箭撕裂空气呼啸而去。
慕容雪菲冷眸一眯，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灵巧地躲过接连不断的弓箭，躲不过的便使出内力，灌进衣袖间。
短箭收到猛冲的内力，瞬间掉头，速度惊人，竟刺伤七八个黑衣人。
短箭放完，慕容雪菲身上略有擦伤，但路再柯这边死伤过半。
路再柯没想到她的武功进展神速，暗运内力，以便随时使出无邪短剑。
“八阴柔骨，哼，你到底要了多少女子的命？”路再柯睨了她一眼，眸子一眯，不敢懈怠。
慕容雪菲眉角一扬，“怎么，怕了？”
怕？
若非她几次三番从中作梗，也许他不会把申雪伤得那么狠！
“尔等退下！”他一声冷喝，扬手摘掉身上的披风，无邪短箭已赫然出鞘。
路再柯夹紧马背，上前几步，悠冷的眸子透着寒光，“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安康心里闪过不妙的念头，也跟着上前，“殿下，不等小侯爷？”
卫和手下还带着百来个士兵，是国舅爷派来的。
“退下！”他快速看了一眼安康，勒令道，那厢慕容雪菲的掌风已直直朝这边劈过来了。
路再柯脚上一跃，脱离大黑马，以退为进。
他以内力使出无邪短剑，一时剑花如雨，速度快得惊人。
慕容雪菲招架起来，还真有些吃力，眼角一扬，透着凌厉狠绝之色，冷哼道，“回了趟布伦谷，武功进展倒是不错啊，可惜，要打败我，你小子还嫩了点！”
正说着，她长若弯勾的指甲抓成半球状，竟凝出幽暗如魑魅般的内力，随着她歇斯的一声大吼“哈——”，球状的气顿时直逼向他。
路再柯一个敏捷的闪身，躲过暗气，视线略过暗气的所到之处，茂盛的枝叶一下化作枯叶之蝶。
路再柯无暇顾及，只因她又频频掷来几个暗气。
路再柯接连躲闪，动作渐渐也有些迟缓，最后竟烧了他下摆的一角。
慕容雪菲接连十几次运内力，也有些乏了，卫和等会儿搬来的救兵就到了，心知不宜恋战，再虚晃一条黑布过去，闪身跃进林子里去。
路再柯哪里肯容忍她再作妖，干脆弃了马屁，点了几下树顶，消失在林子间……
“咚”的一声，莫申雪手忽然颤了一下，凝望着地上的刀，她心里不知为何，竟升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到底怎么了？
她抬头扫了一圈，周围的视线都聚集到自己身上。
“没事吧？”莫扬近旁，递给她一杯水，“要不要歇一会儿？”
“不必了，二哥你先下去吧。”她喝了半杯水，捡起刀，望着油腻腻的手掌，竟不知为何。
对面司马赋尘也停下来，不过他身为参赛者，离席就意味着放弃，只好用唇语询问她。
莫申雪微微摇头，就听一侧的安平良说着什么风凉话，“虽说厨房是女子的天下，不过真正的大厨，你还是靠边站吧！”
安平良还有什么话不敢说的？莫申雪早就练就了百毒不侵的本领，充耳不闻，继续手上的动作。
体力一点点消耗，她大汗淋漓，手臂酸痛不已，估计回去用不了筷子了。
还剩一个蹄子，她换了两把刀，双刀齐下，快速找到关肘的位置，才用力切下去，忽然听到掌管时辰的公公高唱，“安平良解牛完毕。”
她手一滞，扭头一看，真的完完整整地解下牛肉，而且顺着往下看，他剔出来的牛骨越发干净，甚至不带一丝肉沫。
开始他剔出的骨头虽有瑕疵，但他赢在时间上。
怎么可能？
即便她身为女子，力道天生较男子弱一些，可她用的是双刀！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论肉质，安平良手头有大量的优质牛，但申爷吃的养料，可是莫府特供的！
若论刀法，莫申雪前生今世，练了不知多少遍，她就是闭着眼，用手也能分辨出骨头的位置。
据她所知，自从安平良接受安离庭以来，广收学徒，鲜少动手。
他凭什么胜了自己？
新屠的牛肉，比较松软，下刀并不顺利，就是申雪这种老手，也苦于其中。
除非，他的牛肉上灌水，但这样出来的牛肉，肉质不不是上好的。
望着安平良挑衅的眼神，莫申雪收回视线，继续手上的工作。
她就是输，也要输得光明正大！
最后一刀落尾，她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稳。
听闻掌时公公高唱，“第二位，莫家，莫申雪！”
莫申雪松了一口气，随后腿一软，再也使不上力气，软软的坐在地上。
“莫暖，快过来扶好郡主，去备白糖水！”莫扬离得她最近，见她白皙的脸湿哒哒，细碎的黑发贴着脖子，心疼不已，“苦了你了。”
紧接着司马赋尘也放下刀，他虽也乏得很，不过比申雪要好些。
行走间脚步有些虚浮，他扭头，见她被前呼后拥地带进莫家的候场室，心知她只是累着了，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丫鬟上来替他拭汗，司马赋尘见父亲的脸色不大好，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
“竟输给一个女子！”虽然那女子即将嫁入司马家，是他司马家的人，可司马寿还是不悦。
她的刀功的确不俗，司马赋尘无话可说，而且这次他凭实力比赛，内心很踏实。
“巾帼不让须眉，她的实力爹也有目共睹。”
司马寿盯着候场室上写着莫家的牌子，眼底闪过一抹妒意，“你想娶她，爹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办了。赋尘，你最好别弄什么幺蛾子，待会儿的牛肉汤面，可是你最拿手的，别是故意败给她！”
“怎么会？安平良也在儿子前面呢。”他就算让着申雪，也不愿输给安平良。
莫申雪随便喝了一碗糖水就躺下了，歇了一炷香的功夫，竟也睡得迷迷糊糊，而且还做了一场噩梦，好在醒来精神头恢复不少。
“二哥——”她踏出内室，见莫扬正立在门边，似乎在等着她。
莫扬深眉紧锁，“没听说安平良寻到什么稀奇的牛肉，居然走在你前头……”
“二哥也觉得此事有蹊跷？”她正身问道。
莫扬点点头，悠悠道，“若是你用一把刀解牛，他力道足，速度快过你也算正常，可……听说他曾请得道高人算过一卦，那道士曾说他命犯天狼，不要动刀，如此说来他应该极少碰刀。”
还有这一出，莫申雪抬头道，“方才我仔细观察过，他的刀法的确生疏，但每次下刀，剔出来的骨头干净得叫人诡异。”
莫扬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别着急，事情还没有定论，他虽胜在速度，但前期也有失误，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莫申雪笑了笑，没搭话。
“下一场快开始了，走吧，”莫扬让出一条道，抬脚出门，继续道，“但是那个司马赋尘，他有功夫底子，居然慢了这么多，该不是故意的吧？”
“我也不知，不过他爹估计要被气坏了。”莫申雪想起方才进来前的匆匆一瞥，司马寿望着自己的眼神怪得很。
应该说不止是看她，司马寿似乎看莫扬也是如此。
她顿住脚，抬头望着莫扬的身影，若是司马寿要对二哥不利……
“怎么了？”莫扬走着走着，发现身边竟没人了，“快走吧。”
“二哥，杀害咱们家人的人，还有司马寿。”她内心正挣扎了几下，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漫天暮雪席卷下，安知鸿鹄思瘦马，就是这首诗里的人。”
莫扬顿时失了脸色，回神摁住她的瘦削的肩膀，神色颇为激动道，“你明知司马家……为何还要答应司马赋尘？”
他还以为她找到了一个愿意对她好的人，所以听闻她接受了司马赋尘，也没反对，毕竟她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终归是不好。
莫扬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再变，“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申雪，倘若你一再如此，二哥只会觉得自己越发窝囊罢了。”
之前他就听说过，申雪为了查清凶手，曾进安离庭学厨艺，几度险些丧命，这次她又打算远嫁北燕。
“离开，何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呢？”申雪笑道，“走吧，快开始了。”
牛肉汤面，胜在一个筋道。面如此，牛肉也要韧而不老，而汤则讲究一个鲜字。
莫扬早年曾在流浪北边，被面馆做过三年的学徒，和面揉面剖面堪称一绝，而且此次他决定献出宋氏绝密的药膳汤。
而莫申雪则负责炖牛肉，把姜片从刀面上推进锅里，闻着味，没出差错。
她这次采取的策略就是稳扎稳打，不花哨不张扬，老老实实做出地道的味道来。
大赛进行到此，气氛空前紧张，绕是喜欢素来喜欢揶揄人的颜臻帝，这时也收起笑脸，正襟危坐。
“你看他。”莫扬好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莫申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安平良捞起炖得烂透的牛肉，剖开一个空心，然后塞上各种香料。
他这不是效仿上次她做的豚鱼？
莫申雪不禁觉得可笑，如此明目张胆地盗用别人用过的手法，真的好吗？
兄妹俩不知在笑着嘀咕些什么，不过见他们如此淡定，倒冲淡不少紧张的气氛。
锅里的香味正浓，她完成得差不多了，打算过去帮忙，不过莫扬一句“别添乱”就把她打发了，她索性坐在一边托着腮帮看他揉面。
莫扬动作娴熟，拍拍打打，推拉抛揉，神情专注。
他回头，见她正盯着自己的手，不由笑道，“你大概是金刀厨王大赛上最悠闲的选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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