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申雪揭开锅,把面放下去,约摸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汤浓味香的牛肉汤面热乎乎地出锅。
而安平良和司马赋尘那厢,也撒上香葱,新鲜出锅的十碗面整整齐齐排在一起。
此次金刀厨王争霸赛请来了十位行走五国的食客作为评审,这十位是出了名的爱吃成痴,不为权势所左右,而他们也正要备十份汤面。
但莫申雪那边还只出了一碗面。
观众席上的人伸长脖子,都在分分猜测她要干什么。
眼看沙漏上的沙子即将落尽,而她要再做出九碗面来,显然不现实。
首席之上,颜臻帝见状,眉色不禁有些得意,见南盛皇帝脸色不大好,忍不住揶揄道,“你们南盛的这位茵临郡主也是有趣之人哪,大赛上托着腮帮子看人家忙活,却只出了这一碗面,别说不够评审们塞牙缝,就是皇帝也只有喝汤的份啊!”
这未免也太不把人当回事了吧?
黑脸的路微楼也不知莫申雪搞什么鬼,只能抿着嘴不说话。
路再澈到底年轻些,沉不住气,起身走到莫申雪面前,低声咬着牙问,“你们在干嘛?”
莫申雪和莫扬对视一眼,咧开嘴笑了,她要的就是卖足了关子,吊大众的胃口,“澈王爷稍安勿躁,这不还有一锅沸水么?”
开什么玩笑?路再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质疑的话不由提高了声线,“你说什么?你要用一锅沸水变出九碗牛肉汤面?”
殿内因坐着一排位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物,所以,即便人多,也没人敢乱说话,路再澈又提高了声线,殿内要听清楚也不是难事。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
“沸水变牛肉汤面,那不是母猪也能上树?”
“疯了吗?”
莫申雪唇角吟着笑,见安平良和司马赋尘也神色紧张地朝这边看,如实说道,“沸水变牛肉汤面,申雪自认没有这个本事。”
“那你就是认输咯?”安平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怎么可能凭空做出来?
众人神色一松,却又听她不疾不徐道,“不过要借助一些材料罢了。”
她手指着几袋油纸,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申雪姐姐,别卖关子了,揭秘吧。”路再澈心急道。
这边莫扬已拿水瓢舀起沸水,分别装在九个空碗里,莫申雪从油纸袋里拿出双拳大小的面团,然后撒上调料,合起盖子。
“剩下还要干嘛?”路再澈眼见沙漏没剩多少沙子了,难免有些着急。
“等!”她神秘一笑。
路再澈鲜少入厨房,却也只烹饪分煮炒煎烧焖,却从不知还没直接拿水泡,能泡出什么美味来啊?
“时间快到啦~”他急惶惶道。
“时间足够了,放心,你就按程序走吧。”她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路再澈走回台上,吩咐宫人将之前的牛肉牛骨呈上来。
他清了清嗓,这才道,“因之前有人提议,十大食客擅长辨别色香味,而不识刀功,是以,由复赛落败的选手们评判!”
此话一出,莫申雪和司马赋尘倒没什么异议,仍旧神色淡淡,但安平良险些晕死过去。
“草民反对!”他也知自己突兀开口不对,可此时他不说,那大好前程可就与他失之交臂了,“结果不是早就出来了吗?为何还要重判?”
大堂之上,各国的王公大臣都在,他这样贸然开口,未免有shi身份,路再澈脸上不悦,温润的嗓音透着怒气,“这并非本王的意思,而是场上数十位选手的联合要求,如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数十位选手?为何她不知此事?
莫申雪扭头看向莫扬,只见他低头,眸子里多了一丝笑意,“方才有人来找过我,既然有人如此热心,也乐得清闲,见你乏得很就没说。“
如此,的确省了不少力气,莫申雪点头认可。
“金刀厨王争霸赛不是一直按照规矩来办的吗?“这样突然改变形式,他实在难以接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少数服从多数。安平良,你屡次不服,难道早就知道结果了?“
路再澈这么一问,纵使他心里有多么不甘,也不敢多问了,只好灰溜溜地退回去。
既然是匿名,说明他还有机会。
“揭布——“随着澈王爷一声令下,宫人齐刷刷揭布,脉络清晰的牛肉整整齐齐摆在一字排开。
复赛落败的选手们也是放眼五国少有的高手,即使刀工不如争霸赛上的几位,但品评刀工也是绰绰有余的,而且此次采取盲选的方式,公平合理。
一群人按照顺序评审,褒贬不一。
“骨头干净,而且削出来的肉不伤纹理,刀工精湛绝伦!“
“在下数了一边骨头,竟分毫不差,厉害!“……
“咦,这一桌的肉怎么会出水?“有人掂起中间一桌的肉,上面还源源不断流着油腥的血水。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众人的注意,路再澈显然也听到了,带着一个小太监,扫了一眼地上淡红的水,脸色凝重。
很显然,有人造假!
莫申雪没有跟上来,不过他注意到安平良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心里的疑团似乎渐渐浮上水面了。
方才的评审把肉往桌上一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澈王爷——“小太监递给他一块熏过香的帕子。
路再澈接过,掩住口鼻,声音从帕子里漏出来有些鼻音,“切开来看看。“
气氛变得凝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而首席之上的四国皇帝,脸色说不出的严肃。
若是真有人掺假,国颜何在?
“澈王爷,且慢——“一声突兀的高喊,引来所有人的视线。
安平良一张惨白的脸再度成为焦点,只见他步履沉重的走过去。
莫扬摇了摇头,附耳在莫申雪旁边,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为了赢,真的疯了。“
“你究竟要干什么?“路再澈远望,皇帝的脸色相当难看,这个安平良怎么就那么不识好歹?
“澈王爷这说的是什么话?平良有异议,难道还不能提出来吗?“他心里也没个准,只是,心里始终不甘。
他下的赌注太大,若是输了,只怕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你又有什么异议?“他皱眉问道,语气相当不好。
“厨艺除了讲究色香味,美观也是必不可少,澈王爷可知,若是这一刀下去,可就把这整块肉给毁了?“安平良质问道,浑然不知犯了大忌。
且不说他已是一介平民,就是没被削去御膳房的官职,对方可是皇帝嫡出的小儿子,堂堂的安庆王,也是他能质问的?
路再澈这回真的怒了,白净的脸上反倒带着笑意,“你是说,这么大一块牛肉,你不动刀?”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
他们解牛用的是全牛,不动刀,难道要整头烂炖?
“来人,快动刀!”路再澈不再理会他,现在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
小太监一刀下去,事情便败露了。
只见牛肉的切口,源源不断地冒出水来!
也就是说,真的有人灌水!
莫申雪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微微侧眸,但见安平良的脸色简直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安平良,你屡次阻挠,只因这头牛是你解的!”路再澈深眸一眯,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言罢,他伸手一把揭开绸子。
上面的名牌赫然写着安平良!
众人恍然大悟,此人居心叵测,这才屡次出言无状。
“放肆!来人,把他拉下去,杖打五十!”路微楼震怒不已。
安平良这下无法辩驳,扑通一下跪地,“圣上,饶命啊,平良不敢了,求您看在我爹的份上,大发慈悲绕我一命——”
路微楼英英俊的脸仍旧怒气未平,回身扫一眼随身的太监,怒喝,“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丧辱国威之徒拉下去!”
“是!”富顺俯首,命侍卫拖着安平良的手脚,毫不留情地拖下去。
痛哭哀吼的声音渐渐消失,皇帝总算气消了一些,“南盛出了这种阴险之人,朕深表抱歉,但朕保证,绝不姑息养奸!大赛继续!”
如此一来,解牛刀功第一非莫申雪莫属了。
接下来就看牛肉汤面的评选了。
莫申雪见沙漏最后一粒沙子落下,这个时候正好,揭开盖,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竟丝毫不输慢火闷炖的牛肉汤。
几个食客本来是在前桌品尝的,纷纷被她新奇的做法吸引过来。
“这才一顿饭的功夫,竟真泡出了九碗面,绝!”
“咦,这油纸上还题了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那人念着念着,一幅战火纷飞的场面跳跃而出,波澜壮阔,边城战鼓擂,秋风扫落叶,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油纸上除了题诗,还以简单的画笔描绘了荒凉孤寂的边塞,一人一牛独立北头,意境渺远,直击心田。
“输了——”司马赋尘悠悠道,似叹又唱,“赋尘并非技不如人,而是输给了她的心意。”
他一心要展示厨艺的技巧,但忘了比赛的初衷,一碗吃了让人感动的牛肉汤面。
这里面有她与申爷的故事,还有她那位一心报国的祖父。
这一路,她走得格外漫长,也格外艰难,但她真的走过来了。
莫家自十年前惨遭灭门,便不被看好,就连莫扬,也不愿挑起重担,而是选择了逃避,可她以一己之力,告诉世人,莫家世代名厨的神话还在传承!
“你——?赋尘,你可知你到底在说什么?”司马寿拼命叫自己冷静一点,但听见自家儿子认输,又怎么忍得住?
“爹,到此为止吧。莫家人对厨艺有种可怕的执意,你还是放弃吧。”司马赋尘眉目释然,内心感到无比的踏实。
还有什么比得上真诚来得叫人无畏?
司马寿内心余怒未消,扬起声音道,“胡说八道,什么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就是别再造孽了,司马寿!”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殿外响起。
众人扭头,只见大门一侧出现轮椅的一角,轮椅咕噜作响,待看清来人之后,不禁惊讶得睁大眼。
他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吗?
难道是幽灵?
可幽灵又怎会在白昼出现?
而且,他为何没了手脚?
莫申雪也从未想到,安离竟然没死!
司马寿在见到安离时,连连却步,声音颤抖道,“怎怎么可能?你是人是鬼?”
“施主,若你心里没鬼,又怎会认为老衲是鬼?”安离衰老得很快,胡子斑白,满目风霜,但唇角间却是从所未有的从容。
“那你怎么会?”司马寿见他身上挂着袈裟,而且头顶也烙上墨印,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安离不答反道,“阿弥陀佛,这三年老衲吃斋念佛,倒也算心平气和,近日却奇怪得很,总是想起薛席两家。席施主早早去了,也算赎了罪,想来,你我也不远矣。”
司马寿目光躲闪,见众人都注视着他,只想离开此地,可他们北燕的王还端坐在首席之上,“老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司马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衲这辈子也算遭了天谴,而你,还是认了吧。”安离落入空门多年,可每每想到险些被亲生儿子害死,心里便备受煎熬。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被这种天理难容的背叛煎熬着,可怪谁呢?
想想他做的那些事,何尝不是天理难容?
也难怪会遭天谴!
“你叫我认什么?安离,你以为遁入空门就没事了?”司马寿抬眼,只见杖刑后的安平良被几个侍卫抬入大殿。
而满身是伤的安平良显然也见到安离了,眸子里尽是惊恐,但身受重伤的他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模模糊糊道,“你……你……没死?你竟……没死?”
安离眼底闪过一抹痛楚,咬牙道,“老衲自觉生无可恋。莫家三百二十六口人,日日夜夜化作梦魇来索命,若不是太子殿下发话,老衲早已不愿独活。”
闻言,莫申雪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来,他早就……?
他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她忽然想到那日他说,她想要的他都会帮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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