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
死人的眼睛,是一片充满血色的红。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不见尽头的黄沙,那黄沙张牙舞爪,在空气里肆意的滋长着。
前面,后面,左面,右面,上面……四面八方,无孔不入……黄沙吞嗤着白骨,从哪些骨头的眼窝里又流了出来,好像那黄沙就是吃掉那骨头上的血肉的罪魁祸首一般。
它吞嗤着血肉,像是一个发狂的魔鬼,将这大地上的每一线生机全部都倾数掠走,毫不留情。
透过黄沙,好似能看到一个少年的影子,少年一袭白衣,与这漫天遍野的黄沙显得格格不入。
那少年手法利落的在满身是沙土和鲜血的男子的脖子上划下一道血痕,那鲜血喷射而出,喷射到了黄沙上,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你看,他想的不错,这黄沙是喜欢喝血的,对不对?
紧接着,那尸体也很快就被黄沙吞嗤了,这片土地,好像饥饿了很久,万分渴望血肉味道的怪物一般,只晓得片刻,便把那尸体吞了下去。
很快,黄沙里除了白衣少年英挺的身姿以外,便什么也不剩了。
他突然感觉有些害怕了,似乎害怕眼前的白衣少年也会像那些尸体一般,被这铺天盖地的黄沙所吞嗤……
这黄沙肆虐着,好似不仅仅渴望着死尸的味道,更渴望着活生生的,鲜血的味道……
他跑上前去,想要拉住那白衣少年的手,将他拉出这令人恐怖的黄沙中,但是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深陷黄沙之中,想要拉出少年,似乎是不可能的。
想要摆脱这恐怖的黄沙,似乎更是不可能的……
大抵是因为跑的过于快了吧,他又过于笨拙,竟一下子摔倒在地。
那些恼人的黄沙立刻缠了过来,好像想要将他拖进深不见底的地狱里去一般……
一点……一点……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陷,那一刻,他惊恐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任由自己这么下陷着,恐惧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绪,他丧失了逃生的本能。
“莫翔,你在做什么?”白衣少年一把把他拉了起来,瞬间他好像拜托了这窒息感,生命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去。
他抬起头来,看着少年绝美的面容,心下似乎安心了许多。
“走路小心一些,这里可不是中原!”白衣男子呵斥他道。
他不受控制的红了脸,同时也红了眼睛。
白衣男子似乎看到了他小兔子一般红红的眼睛,微微的皱起了眉头,显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来。
“行了,跟好。”言罢,便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成了白衣男子的累赘,这感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无法控制……
尤其是在他们遇到一群长相稀奇古怪,披着黑袍子,说着他们也同不懂的话的人时候。
小小个子的他,总是觉得,白衣少年哥哥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是啊,他自然是要这么觉得的,你瞧,父亲被坏人杀死了,母亲也被坏人杀死了,兄弟姐妹全部都被坏人杀死了,只有白衣服的哥哥,他没有被坏人杀死。
而且相反的,白衣服的哥哥,杀了好多好多的坏人,还试图教自己一起来杀掉那些坏人。
可是他时常想——要是自己也跟那些坏人一样去杀人,那他跟那些坏人相比,还有什么区别呢?
这样一想,他便不想再握住手里的刀了,也不像学习白衣哥哥要自己学的东西,也不想学习酒鬼叔叔教自己的功夫了。
所以这么久了,白衣服的哥哥越来越厉害,自己却越来越笨拙。
但是,这样似乎没什么不好的,白衣服的哥哥很厉害,可以保护他,即便他在笨拙也没有关系……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他们遇到一群长相稀奇古怪,披着黑袍子,说着他们也同不懂的话的人时候。
白衣服的哥哥似乎输掉了,他们被抓了起来,在这荒凉的荒漠里,在这漫天的黄沙里,在这白骨都要化成灰的恐怖的世界里。
那些抓住他们的人的样子,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自己被绑在一个帐篷里,眼睁睁的看着白衣服的哥哥和一群怪物在打架。
那些怪物狞笑着,一个接着一个的上来跟白衣服的哥哥打架。
一开始,白衣服的哥哥还能招架,但是慢慢的,白衣服的哥哥好像越来越疲惫了,他的拳头,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有力气了,他拼尽全力的一击,成了那些怪物们的笑话。
那些怪物嬉笑着,像是在玩弄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鸡一样,肆意玩弄着伤痕累累的白衣服的哥哥。
记忆里他是哭了的,可是没人能听见他的哭声,没人注意到不远处的,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的他,他的哭声呜咽着,像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儿一样,呜呜嚷嚷,让人心烦,没有力量。
这场恐怖的与怪物的对决一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一个穿着黑袍子的男人过来了,他已经忘记了那个黑袍子的男人到底张什么样子了,在梦里,那通常是一张极其恐怖的幻想中的脸,来装点着更加阴森恐怖的噩梦。
那个黑袍子来到白衣服的哥哥面前,用一种好似妖怪的语气说道:“好漂亮的男孩子啊……即便是被打成了这样,都漂亮的让人惊讶。”
说着,那黑袍子拿起白衣服哥哥的一缕黑发,放到鼻尖闻了闻,脸上显露出一副陶醉的样子。
“虽然我收了你父皇不少银子来换你的脑袋。”那黑袍子的妖怪继续说着,“但是我觉得,你这个脑袋,被我装点一下再砍下来,会更漂亮。”
说着,那黑袍子的妖怪便把已经昏迷了的白衣服的哥哥抱走了。
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一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他,哭的早就没有了力气,想要叫喊,嘴里也只是“呜呜”的呜咽,想要求救,却再也没有那个拿着剑,英姿散发的酒鬼叔叔从天而降了。
——不是说好了吗?白衣服的哥哥会保护我的吗?
——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要走出这片让人窒息的荒凉的沙漠,然后回家的吗?
——亲爱的上神,请你告诉我,我们的家,到底在哪里?
这一刻,所有的无力感全部袭来,他的眼泪流干了,却等不来结局。
然而,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他再次看见白衣服哥哥的时候,惊愕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衣服的哥哥,才是几天不见而已,却瘦了好多好多,他像是被人抽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副骨架一般,可是,却不显的沧桑。
他原本如墨如画的黑发,变成了比他的白衣还要白的雪白的颜色,他周身好像都在散发着一种白光,那种不正常的白色,在绝美的哥哥的身上,反倒让人觉得诡异的合适。
白衣服的哥哥手里拿着一把刀,被那白色环绕着,他慢慢的走进自己,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他本该害怕这过于反常的白衣服的哥哥的,尤其是在哥哥好像没有什么意识,还握着匕首靠近自己的时候,他本该无比恐惧的。
可是让他惊讶的是,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白衣服的哥哥慢慢的靠近自己,然手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让人很难想象的是,白衣服哥哥那好似只剩下骨头的手,竟还是有这么大的力气,那力气大的,好像要掐死他一般。
他没有动,一向胆小爱哭的他这刻却没有哭,他只是眼神带着些许哀伤的看着那个白发的少年,觉得心中难过极了。
黑袍子的妖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像是魔鬼一样,在白发少年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好孩子,取下他的脑袋来,我就放你走,好不好?”
“我不要你掐死他,用我给你的匕首,慢慢的,从眼睛开始,我们做个杀人的游戏好不好?”
“打开匕首,轻轻的划上一道,告诉我,你也很想就这么一刀刺下去,对不对,乖孩子?”
黑袍子的妖怪好像是在念什么恐怖的咒语一样,念的白发哥哥举起了手里的匕首。
他双眼空洞着,拿起匕首,在他的右眼,从眼角开始,一直划下来,划到了脸颊。
奇怪的,一向怕疼爱哭的他,这一刻,却没有哭……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他们彼此这样对视着,像两个迷路了的孩子,想要在彼此的眼中找到回家的路。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来,在刚刚进这荒凉的沙漠的时候,他时常望着这漫天的黄沙哭泣,他跟在他的身后,口渴了没有水喝,走不动了不敢跌倒,好像生命从来没有这么艰辛过。
于是他停了下来,哭着喊道:“我想回家……”
他其实很早就像这么哭着说出这句话来了,可是他害怕,他害怕他这么一哭喊,白衣哥哥便讨厌了自己,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恐怖的黄沙中了。
现在,他不管了,他再也无法忍受了,即便要死在这里,他也想试一试,是否有机会能回到母亲的怀里。
想象中的责骂没有出现,前面的白衣哥哥停住了脚步,过了很久,才转过头来,面容忧伤的看着自己,用一种他还不能听懂的语气说:“我们早就没有家了……”
“那我们现在要往哪里走?”他抬起脏兮兮的小脸儿,望着白衣哥哥,期望着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
“我们……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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