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了!
我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尸首被拆了龙,生前本事再大都没用,不会发生任何异变。可我就蹲在黄喜贵尸体的旁边,眼睁睁看着对方怒睁着双眼,几乎被折断成两截的躯体还在微微的抖动。
“娘的!”我又惊又怕,意识都有点混乱,随手抓起旁边一块石头,一下盖到黄喜贵的脸上,接着用力扶起六叔,拔腿就走。
喵……
脚步刚刚一动,那阵迅猛的夜风里,骤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猫叫。猫叫对山里人来说并不陌生,不论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一年四季都不绝迹,可此时此刻,这声猫叫让我浑身上下触电般的打了个哆嗦。
喵……
我和六叔来不及走远,猫叫声顿时密集起来,好像从四面八方流水一样的涌到耳朵里,阴森森的荒野完全被猫叫声给占满了,气氛一下子变的诡异无常,每一声猫叫,都好像是从地狱里飘荡出来的,让人觉得心神惶惶。
六叔本来连路都走不动了,但猫叫声一传来,他呼的挺直身子,两只眼睛在周围不断的扫视。我看得出来,六叔尽管腰杆挺的笔直,可他依然很恐惧,我扶着他的胳膊,能感觉到他身子抖的像筛糠一样。
六叔这是怎么了?我心里越来越糊涂,六叔好像对猫特别忌讳,看见扳指上的猫头,听到荒野里突如其来的猫叫,就好像遭遇了最可怕的东西,有点魂不附体。
“走!”
我来不及想那么多,六叔已经反手拖着我,大步朝着远处飞奔,我们从小在山里长大,走惯了山路,脚力很好,一前一后跑的非常快,那片流水一般的阴森森的猫叫,像是不散的魂儿,一个劲在身后游丝般的跟随,甩都甩不掉,喵呜喵呜响个不停。
“是不是没完了!”六叔发狠,陡然间回头大喊了一声,我们赶尸的人自幼服食十香肉,闻尸油,阳气都不足,但六叔这一声大喊好像一个炸雷,在空荡的荒野里砰然爆响。
我以为六叔要发飙了,自己也紧捏着拳头,打算帮帮忙,可六叔对猫叫声说不出的惧怕,平时赶尸时候用来镇压阴邪的法器物件都派不上任何用场,被逼无奈喊出这一声,又拽着我没命似的猛跑。.net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被六叔的大喝震退,我们再次动身之后,猫叫声渐渐的远去,没一会儿功夫就无声无息,六叔不停脚,从小岭坡到石嘴沟这二十里山路,几乎是一口气跑回来的。等回到家,燃起了灯,又把屋门死死顶住,我才算踏实了一点。今天这件事情带给我的疑问太多,我憋不住,去找六叔问。
“六叔?那个黄喜贵,你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么?”
六叔不理我,我又问了一遍,发现他在出神,不知道呆呆的想着什么。
“六叔?六叔?”
“天不早了,睡觉。”六叔看了我一眼,目光失神涣散,摇摇晃晃站起身,走进自己卧房。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六叔的脾气,我清楚,他不想说的话,我再问也是白问,自己又在外面站了会儿,转身进了自己的小屋。发生了这样的事,睡的自然不踏实,不过那时候岁数还小,没心没肺的,再加上来回几十里山路,跑的累了,独自琢磨了片刻,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常年养成的早起的习惯,天刚刚一亮,我就从睡梦中苏醒过来。起身到院子里打水洗了脸,六叔还在卧房里没起,接着,我又做了早饭,等到乱七八糟的杂事都料理完,六叔的卧房还是没动静。这很反常,我还沉浸在昨天事情的余波里,越想越不对劲,丢下刚出锅的早饭,轻轻推开了六叔的房门。
“六叔……”
卧房里的门窗都紧闭着,光线不亮,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团,等到眼睛适应了暗光之后,我的心咯噔一声,一下扑到了床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幕。
六叔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从昨晚入睡到现在,顶多四五个小时时间,可就这四五个小时的间隔,六叔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额头微显的皱纹密集了许多,原本黑黝黝的短发中,夹杂了几根扎眼的白发。他的眼睛凹陷在眼眶里,眼神比昨天更涣散,更无力,如同一个被大病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人,已经没有多少活力了。
“六叔!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抓着六叔的一只手,急的想掉眼泪,年少无知,我不懂的事情很多,可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六叔是我最后一个亲人,我不愿他出事。
“山宗……石嘴沟……石嘴沟不要再呆了……你走……”六叔喘了口气,好像费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断断续续对我道:“今天收拾……收拾一下……明天就走……”
“六叔,要我去哪儿?”
“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家?”六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满脸的皱纹在慢慢的浮动,他的手冰凉冰凉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握着他的手,就好像抓着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他使劲挣扎着坐起来,靠着床头,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出了说不尽的孤苦和萧索:“山宗……我走之后……今晚或许会不太平……你到小岭坡,请米婆来守一夜……到明天,把我埋了,你立即就走……离开石嘴沟……”
“六叔!你在说什么!”我瞠目结舌,六叔这架势,明显是在交代临终遗言,可他才多大岁数?我就慌乱了一刹那,心底骤然意识到,六叔这样子,和昨天的事情,不会没有关系:“六叔,你告诉我,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猫叫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说的……”
“山宗……”六叔没有给我追根问底的机会,我的话尚未问完,他的手一下子紧紧揪住床褥,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紧接着,六叔的头骤然软塌塌的一歪,眼神定格了。
我完全乱了,事情来的太突然,心理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整个人呆呆的怔在原地,过了至少两三分钟,才颤巍巍的伸出手。六叔的呼吸已经停止,脉搏不跳了,心窝最后一丝热气也在渐渐的消失。
“六叔!六叔……”我禁不住就落了眼泪,跟六叔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当他骤然闭上眼睛的时候,我觉得头顶的天仿佛塌了。
我跪倒在床边,死抓着六叔的手不肯松开,可是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喊,怎么叫,六叔静静的,没有一丝回应。我哭的稀里哗啦,不知道过了多久,六叔的身子开始僵硬,一直到这时候,我才透过朦胧的泪眼,隐隐约约的觉得,六叔死了,真的死了。
人已经死了,现在想要追问什么也没有机会,我瘫坐了许久,想起六叔临死前说的话,听着他遗言的时候,没顾得上那么多,现在静心想想,就觉得屋子里里外外好像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正默默的注视我。那感觉让我如坐针毡,匆忙把六叔的尸首在床上摆正,然后一头冲出院子,朝二十里外的小岭坡跑去。
一夜之间,小岭坡的人好像都忘记了昨晚黄喜贵的事情,各自忙碌着。我在村里找到米婆,这个老太婆一辈子没有嫁人,住在村子最边缘的两座小茅屋里。关于六叔死去的事,我不清楚,只能按六叔的原话,请米婆到石嘴沟守一晚上。
米婆虽然是个女人,不过做巫婆这么多年,早年也曾经在太行山很多地方闯荡过,算是半个江湖人,我和六叔帮过他们的忙,现在有求于米婆,她也没有推辞,收拾了一些东西就跟我上路了。一路上,我都很恍惚,前言不搭后语,米婆看出我精神萎靡,远远的跟在后面,也不多话。
回到石嘴沟,米婆看了六叔的尸首,六叔没活气了,我一阵阵的发堵,一阵阵的难受,靠着门框,又想落泪,陆家已经破败,无亲无故,六叔这一走,连具薄皮棺材都没有。
我张罗了点饭菜,请米婆吃,她不吃,在放着六叔尸体的床脚坐下来,我把家里为数不多的行李拾掇了一下,转身又走进卧房。前后忙了这么久,意识也逐渐清醒了,当我走进屋子的一刻,米婆抬头看了看我,下意识的朝墙角缩了缩。
不知道是我眼花了,还是怎么回事,我清楚的看见米婆望向我的眼神里,有一丝隐藏不住的惧怕。
我又走了一步,米婆眼神中的恐惧更深了,瘦小的身子使劲缩到墙根处,她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扫视着,那感觉,就好像青天白日里突然看见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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