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米婆的话，我就皱起眉头，昨天夜里尸群围攻小屋的时候，都不见米婆这样害怕，现在就问了一句话，她却打着哆嗦。看着米婆畏畏缩缩的样子，我感觉她可能真是怕的厉害，心头顿时一软。毕竟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赶着山路来给我家帮忙，尽管我很想知道隐情，可我不愿让米婆如此作难。
“米婆，要是真不能说，那就当我啥都没问，没事的。”我换了语气，宽慰米婆道：“昨晚那么大的事都挺过来了，还能有啥？你歇歇，我送你回小岭坡。”
我的语气一变，也不再急着追问米婆，米婆的神情轻松了一点儿，她迟疑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破败不堪的屋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孩子，石嘴沟只剩你一个人了，你有啥打算？”
“六叔跟我说过，人这辈子，除死无大事。”我勉强笑了笑，六叔刚刚入土，我还不能彻底适应这个事实，米婆一提起来，就勾动了我心底的哀伤，我低下头，不肯让米婆看见我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俩肩膀扛个脑袋，该咋活就咋活。”
“可怜娃……”米婆深深叹了口气，眼神里都是不忍，她开始犹豫了，吭吭哧哧的想要说什么，却一直没有说出口，我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她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对我吐露实情。
“米婆？你……”我本不想再为难米婆了，可是见她犹豫，又忍不住问道：“有啥要说，你就说啊……”
“孩子啊，不是我不肯说，这一说……”米婆的眼神里又出现了恐惧，结结巴巴对我道：“孩子，你六叔……你六叔……”
“我六叔怎么了！？”我一下察觉出，米婆要说到点儿上了，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全神贯注的听着米婆的话。这个老太婆还是心慈，可能不打算说的，但见我这么大点年纪就孤苦伶仃，不忍让我蒙在鼓里。我把什么都忘了，眼巴巴的瞅着米婆，渴盼她说出下面的话。
“你六叔……”米婆脸上的皱纹就好像一片波浪，在不断的辗转起伏，她要只字不提，那也没什么，可是说了个头，把我完全勾住了，急的不行，眼睛都不眨的望着她，米婆原本已经开了口，但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子猛然一抖，硬生生止住下面的话。
“米婆……”我很难受，被憋的想要吐血。
“孩子，连着一整天了，啥都没吃，饿的心慌，你能不能拾掇点吃的，我吃饱了再说？”米婆在凳子上慢慢盘起腿，道：“吃完饭，跟你说完，我就回小岭坡了。”
“行。”我很心急，可米婆说的也是实话，这一整天俩人啥都不顾，天都黑了还粒米未进，我又给米婆倒了一碗茶，转身出了屋子，到院子另一边的小厨房。这些年跟六叔一起生活，平时柴米油盐烧菜做饭，大多是我在操持，手艺很说的过去。我焖上饭，又拾掇出来两个菜，一边忙活，心里一边乱想。
说实话，我对六叔的突然过世，心里有很多疑问，只不过这一天都在忙碌丧事，直到米婆点破了，我才开始静心思索。我猜想，自己心里的疑问应该没错，米婆肯定也要说说六叔的事。
这样想下去，我突然就是一愣，从昨夜到现在，忙的晕了头，这时候才想起一个很要紧的东西。
猫头扳指，那个从黄喜贵肚子里的断指上摘下的猫头扳指呢？那东西一直是六叔收着的，他一过世，我的心就乱了，完全没想起这玩意儿。安葬六叔的时候，我同样没有在意，不知道扳指还在不在六叔身上。
石嘴沟一直都是平静的，就从六叔在小岭坡收拾了黄喜贵，拿走猫头扳指，怪事就接二连三，我隐隐约约的猜测，昨夜群尸入门，真是冲六叔的遗体来的？或是冲着猫头扳指来的？
我冥思苦想，可还想不出个头绪，现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米婆身上，这个老太婆，绝对看出一些我看不出的事情。
我做好饭菜，端着回屋，一只脚刚跨进屋门，手里的托盘就差点脱手掉下来。
我的心凉了，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头皮发麻。就在我跑到厨房做饭的这半个钟头里，米婆吊死在屋子里的房梁上，我看见她脖子上勒着绳子，脑袋连同肩膀松松垮垮的低垂着，舌头伸出来老长，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了，瘦弱的身躯离地两尺，随着时不时吹进屋子里的风轻轻摆动。
“米婆！”我匆忙把米婆放下来，伸手一探，她的呼吸和脉搏都停止了，瞳孔已经扩散，可能我前脚出门进了厨房，她后脚就踩着凳子上吊，这时候完全迟了，救也救不活。
我不感觉害怕，心却憋屈的难以抑制，原本打算从米婆嘴里问出一点线索，可她真下得去手，不等我问，已经自己上吊而亡了。看样子，她还是不想告诉我实情，宁可死都不肯告诉我。
我想起米婆之前说的话，她说有的话一旦吐露，她就活不下去了。米婆不想瞒我，又不敢明说，可能她真的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会死的比上吊还惨。
事情一波三折，放到别的人身上，估计早就乱成一团了，可我从小受六叔的训诫，人遇事不乱，即便深陷死局，也有机会盘活，要是自己先乱，那就彻底失去了生路。我暗中想着整个过程，米婆唯一吐露出来的，就是六叔。
六叔身上，有什么蹊跷？米婆上吊，从她嘴里再也得不到只言片语，想要探秘，只能自己去看。
我放下米婆的尸体，转身冲出屋门，顺着小路马不停蹄的朝族坟跑，六叔身上必有端倪，我要亲眼去看看，查查。
住处距离族坟不近，心里装着事，脚底下跟长了风火轮似的，顶着一头月光在野地里一路飞奔。陆家家教很严，严禁以下犯上，中国的老规矩，死者入土为安，除了迁徙祖坟，绝对不能擅开坟茔，可怪事频发，刚又出了人命，我只能硬着头皮犯戒了。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族坟边上时，猛然顿住脚步，六叔的坟就在边缘，白天刚刚埋下，可此时此刻，我看见六叔的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挖开了。
“六叔……”我楞了楞，跟着又迈步朝那边跑，石嘴沟没有人迹，六叔刚刚入葬，是谁刨了他的坟？
坟被挖开了，坟里是空的，六叔的尸首无影无踪，我蹲在空空的坟边儿，恨不得大喊几声，一口气已经憋到嗓子眼儿了，又被我强压下去。这时候，我需要的是镇定。
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在坟边认真的看，看着看着，我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我们赶尸的人常在坟地行走，为了赶尸，有时候也为了寻找一些必用的物件，对山区里的土层结构异常熟悉，望着眼前的空坟，我突然看出来，六叔的坟，好像不是从外朝里刨开的，而是从里朝外刨空的。
换句话说，要是我看的没错，是已经入土的六叔亲手刨开了坟，从里面爬走了？难道六叔赶尸赶了半辈子，自己过世之后也诈了尸？
这样一想，我的目光就从空坟转移到了周围，镇定果然是有用处的，定睛一看，我看见空坟朝西的方向，有一排清晰的脚印。
族坟这边的土很虚，浮土上面结着一层脆脆的壳，脚印留在地面上，清楚的不能再清楚。按道理来说，单从一个脚印上，看不出什么，可望着眼前这一排一直延伸出去的脚印，我下意识的感觉出，这是六叔的脚印，肯定是。
我说不明白自己的判断到底有什么道理，反正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我猛然站起身，顺着脚印就走下去。
眼前的路，漆黑一片，我放眼望去，也望不到六叔的身影，可脚印就是明显的路标，我加快脚步，越走越快，同时心里不停的嘀咕。
六叔自己刨开了坟，他是要到什么地方去？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我得跟着，一直跟着，亲眼看看六叔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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