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喜贵此刻急剧咧开的嘴巴让我的心脏狂跳不止，心里一紧，猛退了一步，弯腰捡起身边另一根板凳腿。
沉重的凳子腿已经握在手里，这一棍子却没来得及砸出去，黄喜贵咧着嘴巴，那表情像是在冷笑，又像是要吃人。他人高马大，就那么一步，已经跨到我身前，抬手抓着棍子，我拼命的夺，可是力气却跟对方差的太多，凳子腿在黄喜贵手里仿佛生了根，咬着牙都夺不回来。六叔死了，米婆昏厥了，现下就剩我一个人，孤立无助，硬着头皮和黄喜贵对峙了那么几秒钟时间，逐渐感觉支撑不住。
“喵……”
黄喜贵又发出一声诡异的猫叫，我实在拼不过他了，被迫松开手里的凳子腿，手刚一松，黄喜贵的一只巴掌已经抽到脸前，厚重的手掌和蒲扇似的，一巴掌盖到我腮帮子上。
这一巴掌直接把我抽的后仰出去，身子不受控制的倒退，三两步之后，后脑壳重重撞在墙壁上，整个人立马晕了，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神随即开始恍惚。黄喜贵出手太狠了，一下把我打的濒临休克，脑子眩晕，意识模糊，手脚软软的，没半点力气。
我靠着墙，眼前的情景忽远忽近，飘荡不定，我还没有放弃抵抗，仍然想勉强爬起来，可双手不听使唤。脑海空白了，就觉得这一次必死无疑。后脑壳被撞破，血唰唰的流过脖子，我残存不多的意识还在想，黄喜贵怎么还能异变？就是他给石嘴沟引来这场大祸的？
此时，黄喜贵想要我的命，几乎易如反掌，但是他在我面前晃了晃，随后又转过身，一步三晃的朝墙边的床铺走过去。我之前的猜想可能很正确，这一大群被驱赶到石嘴沟的残尸，连同黄喜贵在内，十有八九是冲着六叔的尸首而来。
我不想六叔身亡之后还被人作践，可我真的没余力了，意识越来越模糊，使劲想要睁着眼睛，但视线里只剩下黄喜贵朦朦胧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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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的尸首还在床铺上摆着，黄喜贵慢腾腾的走到床边，定定看了几眼，紧接着，他弯下腰，猎狗一样从头到脚在六叔身上抽鼻子嗅气味，那场面古怪的说不出，我全力在强撑，想把这过程看的更清楚一些。六叔死了，身子早已经僵冷，一动不动，黄喜贵来回嗅了几遍，像是出神一样在床边站着。
后脑上的伤口突突乱跳，视线和意识都控制不住，我不想闭眼，可眼皮子却越来越沉，在我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瞬间，我隐约听到黄喜贵又发出一声低沉的猫叫。
这一昏厥就是很长时间，我是被人轻轻沾着冷水拍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小屋经过一场厮杀，一片狼藉，密密麻麻的残尸已经不见了，黄喜贵也无影无踪，米婆守在我身边，看到我苏醒，她终于松了口气。
“六叔……”我猛的坐起来，回头看了看，床还是好好的，六叔的尸首也好好的，依然静静躺在床上。看到他的尸首安然无恙，我才放心，一扭头，就觉得后脑壳像是要裂开一样，钻心的疼。
“孩子，没事了，没事了……”米婆也受了伤，花白的发间沾着干涸后的血迹，她放血催动泥罐，对身体折损很大，这时候萎靡不振，本就佝偻的腰身几乎已经直不起来。
“米婆，昨晚到底是咋一回事？”我也顾不上后脑的伤，现在危机褪去，满心都是问好，迫不及待的找米婆打听：“那黄喜贵，跟你不是一个村子的吗？”
“他啊，肯定不是喜贵了……”
“那他是谁？干嘛要缠着我六叔，连他死了都不放过？”
“我不知道，你们石嘴沟的事，外人怎么会知道？”米婆无奈的摇摇头，我很失望，又有点沮丧，可米婆没有说谎，石嘴沟没有外人，米婆常年住在二十里外的小岭坡，六叔临死前到底是怎么想的，没人猜的透。
想着想着，我不由自主的又望向六叔，六叔的脾气，我很清楚，火烧火燎炮仗一样的，心里根本不藏事，可这一次，他显然是憋着什么隐秘过世的。人都死了，再想追问什么，已经来不及。
“孩子，莫想了。”米婆看我愣愣的出神，端着一碗热水，对我道：“千里太行山，刨不到底的事太多太多了，要是这样死着心眼去想，一辈子都想不通啊……”
“是想不通……”我接过水，却不想喝，嘴里又酸又苦，说不出的憋屈，六叔一死，曾经在太行山几盛几衰的石嘴沟，算是彻底没落。我从小跟六叔长大，他去世，对我来说就和死了爹一样。我端着碗，不知不觉间，眼眶里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碗中。
我和米婆枯坐了很久，起身把屋子简单拾掇了一下，门窗都破了，却没心修补。按照山区里的规矩，家里有人过世，要在家里摆灵堂，遗体过了头七再下葬。可家里连棺材都没有，现在这天气，尸首摆放两天就开始腐败，非常时期非常行事，六叔的丧事，只能将就将就了。
米婆帮衬着收拾好，我翻出来一领新草席，小心把六叔的遗体裹好，然后扛着出门，一路朝我们石嘴沟陆家的族坟走去。族坟距离住处很远，当时，我还很年轻，可是扛着六叔的遗体，我感悟颇多。六叔死了，好歹还有我收尸安葬，将来如果我也死了，还有人会把我埋在族坟里吗？
丧事完全从简，族坟里的地，都是我和六叔提前几年就拓好的，我挖了深坑，把六叔小心翼翼的放进去，可是等我爬上来的时候，迟迟不忍填土，薄薄的一层土，却像生死两重天，土一填，我就再也见不到六叔了。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自己，慢慢填平了六叔的坟，简单摆上些供品，又郑重磕了三个头，六叔入土了，我只觉得说不出来的累，跪在坟前，鼻子一阵阵发酸。
到了黄昏的时候，我才从族坟回到家，米婆不肯进屋，在院子一个角落里坐着，最开始，我还没什么反应，但是看的久了，突然觉得米婆好像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一个人又是摇头，又是嘀咕，老神在在。我想着米婆那么大岁数了，又受了些伤，所以打算把她送回小岭坡。
“米婆，我送你回去吧。”
我站在屋门边一喊，米婆没应声，我又走近两步，米婆像是骤然惊醒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表情明显不对。我对这些细节还是比较敏感的，一下子看出来米婆的异常。
“米婆，你怎么了？”
米婆不肯说，只是摇头，可是她越不开口，我就越觉得事情不对路，索性蹲在米婆对面，刨根问底的追问。说实话，米婆对我可能本身就有种隐隐的畏惧，这样三番五次的追问，米婆也有点受不住了，几次欲言又止。我揣摩着米婆的表情还有语气，觉得她好像是看出些什么。
“米婆，现在没有外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我道：“石嘴沟就剩我一个人了，可陆家的门匾不会倒，天塌了也不是大事。”
“孩子……孩子……有的话……”米婆很紧张，不知道是回想到了什么，结结巴巴的语无伦次，院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可她还是非常小心，仿佛唯恐有人偷听到我们的交谈，起身让我回到屋子。那样子，活脱脱就像是藏着什么惊天大事。
“米婆，现在放心了吧，有什么话，你跟我说说，要真的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我绝对不会外传。”我点了一盏油灯放在桌上，又给米婆倒了茶，她明显心有忌讳，我想知道内情，却不敢逼问的太紧。
“我是看出些事情，可我……我不敢说啊……”米婆的语气里一下子冒出哭腔，哀求一般的道：“一旦说出来，我就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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