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的人经常遇见怪事,可这几天里,我遭遇的怪事太多了。昏黄的山路上,米婆的身影依然像一个吊死鬼,花白的头发还有肮脏的寿衣随着山风上下舞动,这一幕看着很瘆人,我惊讶,但隐隐中又有点兴奋。米婆难道和六叔一样,从坟里爬出来了?不过让我兴奋的是,她既然出现,不论是人是鬼,我肯定能问出些东西。
“米婆?”我非常紧张,随即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试探着问。
“石嘴沟的孩子啊……”米婆耷拉着头,和吊死时一模一样,她的声音飘飘渺渺,从山风里幽幽的传过来:“你这是要去哪儿?”
“米婆,除了石嘴沟,我还能去哪儿?”我听着米婆的声音,害怕再错过这个探秘的机会,赶紧把速度放快:“米婆,人都说,死者入土,万事皆空,要是入了土还不安生,那就是有放不下的事,对么?我们石嘴沟的事,还有我六叔的事,你和我说说。”
“孩子,有些话,我活着的时候不敢说啊……”米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道:“只能等自己过气了,再来见你……”
“米婆,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听米婆肯松口,当时也不管她是怎么从坟里爬出来的,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你和我说了,不该外传的话,我会烂在肚子里。”
“跟我来,跟我来……”
米婆依然耷拉着脑袋,飘飘忽忽的转过身,朝着山路一旁走去。这条路我很熟,路旁边儿是一个小山坳,里面是一小片山林,小岭坡的人一直在这片山林里砍树做棺材,所以林子比较稀疏。我跟上米婆,愈发觉得她要告诉我的,可能不是一般的秘密,法不传六耳,已经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了,还唯恐旁人听见。
我心里急的要死,巴望着米婆早点说出来,可是米婆晃晃悠悠的在前头带路,走到林子深处还不停脚。
“米婆,这就差不多了,荒山野岭,没有别人,谁都听不见咱们说话的。”
“再走走,再走走……”
说实话,跟在米婆后面,看着她低垂的脑袋,还有两边塌下去的肩膀,那种感觉非常恐怖,可我一心想从她嘴里得到些线索,所以只能抛开杂念,一路跟随。但是走了这么久,米婆一句正经话不提,我就有点起疑。
呜呜呜……
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林子,风过树杈,发出呜呜的声响,鬼哭狼嚎一样的风声让我猛然间警觉起来。我暗中打了个冷战,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般的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六叔说过,人死了,那就是尸,尸是没有灵智的,同样不可能开口说话,但我已经跟米婆絮絮叨叨的交谈了这么久,这说明了什么?米婆也是诈死?
这不可能!我的心猛然抽搐起来,米婆当时吊死的时候,我就在跟前,而且替她守了七天灵,她是真的死掉了,绝对不会是诈死!
想到这里,再看看在前面飘忽带路的米婆,我突然觉得,她好像是有意把我引到林子深处来的。
“米婆,你先等等。”我想通了这个事情,反应变的很快,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米婆道:“我内急,解个手。”
“好,就走到这儿吧,就走到这儿……”米婆定定的站在原地,身子不动,头也不回,我一溜小跑,从她身后绕到旁边的草窝子里。我估计米婆是没有防备的,从她身后跑过去的一刻,我骤然停下脚步,精准的抓住她一条胳膊,反手朝后一扭。
“你是谁!”我一声低喝,抓住对方胳膊的时候,我明显感觉不对劲,这肯定是个活人,带着体温,肌肉骨头都是活泛的。
“我是小岭坡的,米婆啊……”
“米婆”慢慢的回过头,在她回头的一瞬间,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响,因为我看见她脸庞上长着青须须的胡茬子,分明就是个男人!
我跟六叔的时候,读书不怎么用心,但是赶尸的常年奔波在险地里,必须要有几手保命的功夫,所以基本功是很扎实的。发现“米婆”不对劲之后,我马上抬腿用膝盖顶住对方的后腰,把他制住。
呼……
我全力制服这个冒充米婆的瘦小男人,冷不防头顶一下子扑下来一团影子。那时候,我的经验不足,所有注意力全放在瘦男人身上,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顿时反应不过来。那团猛扑下来的影子孔武有力,还没有完全落地,一巴掌就劈在我后颈上。
这一巴掌把我劈的晕头转向,不由自主松开手里的瘦男人,原地转了两圈。脚步还没停稳,双手就被反绑起来。
“老三,得手了,先走了再说。”冒充米婆的瘦子一把扯下头上稀稀拉拉的假发,轻轻打了个呼哨,转身就走。
从树上扑来来把我劈倒的,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大胖子,少说一百八九十斤,虎背熊腰,推着我就跟上瘦子。我年轻,身子熬炼的结实,走了没多远,头脑就渐渐恢复过来。我没见过这两个人,但对方显然是谋划好的,设计把我引到林子里制服。
“你们是什么人,抓我干啥!”我脑子一恢复,就不肯就范了,可是双手被捆的结结实实,难以挣脱,只能拼命挣扎。
“你不认识俺,俺可认识你。”走在前头的瘦子嘿嘿笑了笑,顺手脱了身上的寿衣:“石嘴沟陆家的小爷,陆山宗,对不对?”
我想先套套对方的话,如果能弄清楚他们的来历,那是最好的,至少可以知道对方的用意。但瘦子贼精,说了一句就不肯再吐露半点风声,跟身后的大胖子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全力推着我朝前走。我想着瘦子既然不肯吐口,那么我再问都是多余的,索性静下心来听他们交谈。
这一听,果然听出些门道,这两个人,不是寻常的山民,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上,我判断,这是两个“山刺”。
当时的山区偏远闭塞,环境要比外界宽松的多,从解放后,一些嗅觉敏锐的乡绅地主,还有犯了案的逃犯就拖家带口的朝山里逃,前后几年,风声更紧,逃进山里的人不敢回去,只能留在深山里过活,其中一部分老实点的,改行打猎采药种地,另一些受不了耕种之苦的,勾结原本残留在山区里的山匪,在各地流窜,这样的人,在土话里被称作“山刺”。
那时候,山区外头的公社还有城镇,都在忙着准备闹革命,很少有人会顾及到遥远的山区。“山刺”作奸犯科,坑蒙拐骗,但是这伙人很精明,只偷不抢,如果明抢,那就和山匪沾上边了,上头会派人过来。正因为种种原因,太行山区里的“山刺”从解放后一直残喘到文革结束才彻底销声匿迹。
看着这一胖一瘦两个山刺,我顿时就摸不透他们的来意了。石嘴沟的陆家一直做的“阴活”,山刺平时是绝对不会招惹我们的,所以和他们很少打交道。
“你们是哪个山把头的手下?”我分辨出对方的身份,就开始尝试跟他们沟通,一来缓和气氛,二来也想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山区那么大,山刺是成帮结派的,山刺的头头儿叫山把头,一般都是过去做过山匪的人。
“小崽子,知道的还不少。”瘦子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冷哼了一声:“走吧,走到地儿就知道了。”
我被捆的很结实,挣扎着不肯就范,身后的胖子身强力壮,越走越不耐烦,最后干脆把我扛在肩膀上一路飞跑。三个人从老林深处走到林子边的时候,瘦子让胖子放下我,借着头顶飘散下来的月光,瘦子拍拍我的脸,道:“你还是个娃子,老子不想为难你,问你什么,痛痛快快说出来,少吃点苦头,看你精眉利眼的,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我沉默不语,这两个山刺装成米婆引我入林,而且清楚的知道我的家底身份,说明他们注意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瘦子看上去贼精贼精的,我说瞎话估计瞒不过他,又不肯开口,所以索性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不说话是吧?嘴巴硬的人,咱见的多了,你要不说,就拿刀子把你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瘦子的表情变的有点狰狞,呲牙咧嘴的凑到我脸前,阴沉沉的问道:“那个扳指在什么地方!?”
“什么扳指!?”我心里炸毛,因为没想到这两个山刺是冲着扳指来的。
“别他娘的装糊涂了!扳指!”瘦子一字一顿道:“扳指上刻着一个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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