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过梦昙的话后,栀子方才明白自己所面临的处境有多难,仿佛突然发现自己行走在独木桥上,下面是悬崖峭壁,腹背受敌。 她开始变得敏感而不安。
园子里的枫树也渐渐染上了红色,栀子穿梭在这些秋色之中,内心变得彷徨。
秋意在变浓。之前秋棠主持选秀的宫娥经过层层选拔,已经选好。定于八月初一进宫。秋棠于几日前就让宫女来通知雅黛轩,让栀子那天一起去接受新进宫娥的拜谒。
针工司送来的衣服摆在柜子上,今天要去储秀宫接受新人的拜谒,悬铃服侍栀子梳妆更衣。“画个花黄妆吧。”栀子说。
悬铃将栀子的头发丝丝缕缕挽起来,乌发堆满了一头;又在栀子的眼角额间双颊都画上黄色的小花朵,以称那身黄色的宫装。那身精美的宫装,流水般的线条,黄色的缎子上绣着落叶,有着秋天的飘堕感,衣服上晕染着迷人的清香。栀子很喜欢这身衣服和妆容,她久久地站立在铜镜前端详,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欣赏过自己了。
“美人真美,美丽的衣服穿在美人身上总是能翻倍的美,衣服都乐意穿在美人身上。”
“悬铃,你在说绕口令吗?”
“没,美人,你等一下。”悬铃说完跑出去了。
栀子仍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在镜子里看到悬铃拿着两朵**进来了。
“美人,插上这个更好看,今天你必定会艳压群芳。”
悬铃将两朵**斜斜地簪在栀子左侧的发髻上。
“这样,头发也染上秋色了。”栀子说,“悬铃,咱们走吧。”
来到储秀宫,秋棠梦昙杏子三人已经在那了了,分主次坐好,秋棠穿着一身紫红锦缎印花广袖礼服,头戴紫金冠,金钗摇曳,雍容富贵;梦昙穿着一身樱色软缎宫装,温婉大方;杏子穿着一身亮粉色绣花缎子礼服,鲜艳明亮。三个人坐在那儿,仿佛姹紫嫣红的春天,栀子觉得自己与她们根本不在一个季节。栀子携着衣裙翩然走过去,向秋棠行礼。
“美人这么姗姗来迟,看来是为了这美丽的装容耽搁了时间。”
“是的,夫人,臣妾为了这装容颇费了些脑筋,既要在新人面前展现宫中仪态,又不可压过夫人,现在看来,这些脑经没有白费。夫人今日雍容华贵,明媚耀眼,臣妾在一旁正好当衬托夫人的黄叶。”
“瞧你说的,你这花黄妆黄叶装才是低调中的奢华呢,今日仍然是你艳惊四座。”
“谢夫人夸奖。”栀子在秋棠下册梦昙的前边坐下。
“传新娥们觐见。”
稍时,一众千娇百媚青春妙龄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上殿来。其中,为首的四位尤为出众,自是花容月貌非同一般,各有各的娇俏。栀子凝神观察着这些新进的美人,突然地发现,为首的四个人中,竟然有两个是她认识的,一个是宛蓉,一个是定阳的孙筱筱。万万没想到,她们也会到宫里来。
她们来到前面,齐齐跪下。“参见郑夫人,白美人,邹良人,何良人。”
秋棠从容地说道:“平身。”
众新娥缓缓抬起头来,其中孙筱筱显然最古灵精怪,她抬起头来,审视着殿上的四位尊贵的美人,她的目光集中在那别具一格的“落叶”的身影上,突然,她惊叫起来:“紫微夫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众人为孙筱筱的话语感到震惊,同时,齐齐将目光投在栀子身上,欣赏着这宫中绝美的人儿。
秋棠看了栀子一眼,对孙筱筱说:“这位是白美人,下面的新娥不要乱喊。”
“不,她真的是紫微夫人,以前我在定阳的时候见过她,她是紫微君的夫人。”
秋棠递了一个眼色给杏子。
杏子立即喊道:“放肆!紫微君也是你能喊的吗?”
众人感到震慑,孙筱筱连忙闭了嘴巴,低下头。
“下面的那位新娥,叫什么名字?”秋棠问道。
“臣女名叫孙筱筱,乃定阳郡守孙明远之女。”
杏子又说道:“小小郡守之女,却如此不知自持,在宫中大放厥词,竟然敢直呼陛下的居号,实在忤逆至极,夫人,臣妾认为应当给予处罚,树立宫威,以儆效尤。“
“何良人所言在里,念及孙娥初入宫闱,从轻发落,赐孙娥十个嘴巴。”
“且慢,”栀子说,“我与孙娥确曾在定阳相见,陛下也确曾以紫微君自称,许我自称紫微夫人,孙娥不知情,错不在她,不能打这十个嘴巴。”
“美人可知此一时彼一时也,不管曾经如何,现在您只是美人;况且,陛下的居号,任何人都不能冒犯,不管知不知情,都该受罚。还有,夫人下的命令,美人居然公然反对,美人也犯了以下犯上之罪,是否也该掌几个嘴巴。”
“你敢!”栀子不由得怒道。
“臣妾自然不敢。”
秋棠板着脸说道:“来人,掌孙娥十个嘴巴。”
“夫人,请恕罪,臣女知错了,”筱筱求饶着,“白美人,快救救我。”
栀子只得忍着,侧过脸去,在人之下,不得不低头。
寂静的宫殿之上,只听见“啪啪啪”清脆的响声。众人为之一阵,这显然就是在给她们下马威。在这里,她们也看清楚了宫里的形势,从此后,她们必将以蘅安宫马首是瞻。
听着那清脆的响声,栀子不禁感到一阵心悸,因为这一心悸,她突然感到不舒服起来,似乎浑身都瘙痒起来,她忍不住去挠手臂,一挠,发现手臂上立即出现一片红疙瘩,异常骇人,栀子连忙将袖子拉好,以遮掩疙瘩。没过多久,脖颈上也瘙痒难耐,栀子忍不住翘起削葱根般的指甲,轻轻刮了刮,红色疙瘩立即在脖颈上显现,栀子感到害怕起来,即便脸上火辣般的瘙痒,她也不敢去挠。
孙筱筱的掌嘴已经停止了,只剩下她的哭泣声。
这时,梦昙突然惊叫道:“白美人,你的脸怎么了?”
众人齐齐向栀子看来,包括下面的众新娥,她们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位美得非人间女子的美人,现在更是认真地察看她的脸,却看到那张脸上突然冒出大大小小的疙瘩,瞬间如同一匹光滑精美的缎子上沾满了油渍一般,美感瞬间大打折扣。
栀子被众人的目光惊得手足无措,她忙站起来,转过身去拉着悬铃,“悬铃,我的脸怎么了?”
“美人,你的脸……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栀子心焦异常,忙拉开袖子一看,发现手臂上的疙瘩越发多了起来,鲜红鲜红的,触目惊心。
这时,杏子说道:“这症状,像极了瘟疫。”
栀子越发惊慌,神色惊恐,失去了分寸,也顾不上向秋棠行礼,匆匆下殿,从厅堂中穿过,众宫娥连忙掩住脸面避到一边去,生怕被传染似的。
栀子逃也似的回到雅黛轩,因为跑动,身上更加瘙痒起来。回到雅黛轩,栀子鼓足勇气来到镜前一看,瞬间被那张满是疙瘩的脸吓到,从前被画满刀痕还有艺术的美感,而这疙瘩纯粹看着恶心。栀子倒在地上,喘着气,张着双手,直想挖掉那些疙瘩。
悬铃冲了进来,跪在地上,说:“夫人,赶紧把这衣服脱掉,定是这衣服有问题。”
栀子方才想起这衣服上有一股迷人的芳香,她不禁想起以前织娘害秦王政的方法。于是,栀子迅速地将衣服一层层脱下,跳进浴桶里从头到脚清洗。然而,身上的疙瘩却清洗不掉,栀子触摸着白玉一般的肌肤上那一颗颗一串串疙瘩,全身发麻,神经也绷到极限,她不禁拍打着水,大声叫喊起来,她从来没有这么绝望歇斯底里过。
“美人,美人,你不要这样,这些疙瘩只是暂时的,会好的。”
“我一刻也忍受不了,我无法忍受这些东西长在我身上,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去拿把刀子来,把它们一个一个割掉。”栀子在水里扑腾着。
连紫荆都禁不住撑着拐杖进来了,看到栀子的状况,也被吓了一跳,或许那些疙瘩长在别人身上不会那么触目惊心,只是长在原本过分美好的栀子身上,反差太大,导致有种美被摧毁的感觉。
但是为了让栀子平静下来,紫荆厉声道:“够了!不就是些疙瘩吗?长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是你向来受命运眷顾太多,怎么好看怎么让你长。你知不知道,有些人生来长相各种不如意,脸上的疙瘩长年累月摆脱不了,你让他们怎么办?都像你这么寻死觅活吗?”
被紫荆这么一吼,栀子果然平静下来,只是轻轻地啜泣着。
紫荆语气放平和道:“现在,你应该想想是谁要害你的,你该如何去应对,而不是在这儿自暴自弃。”
悬铃服侍栀子清洗干净,前前后后一共清洗了五遍,换上干净舒适的棉布家居衣裙,脸上蒙着纱巾,将一切都遮掩好。
那身绣着落叶的黄色锦缎宫装浸泡在水里,渐渐的,水变成了黄色,银针插进去,变成了黑色。
“悬铃,去叫针工司的锦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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