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冷夜,点点滴水轻声渐渐连成一片,猛然风起,跟前簇起的火堆似对突来的冷风触不及防,熊熊火光忽的闪了几下。 漆黑的山洞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乌云蔽月,山雨杳杳,夜,越发黑的死寂。
凛冽山风夹着雨意清凉从洞口一阵一阵吹进来,吻在人裸露的肌肤上。寒意见缝插针无孔不入,在体内攻城掠地,迫的人连牙根都在不住的抖着。山里的夜,比平常更要冷下几分。
“冷么?”柔懒温醇的男音,清煦若夏日拂风,又似芳香甘冽的美酒,低扬清缓入耳。欺身绕开的温暖如春水映出的梨花,融在健硕修长的臂腕中缓缓环来,熏着淡淡甘苦瑞脑香气的月白色长衫透着男子独有的气息,慢慢覆上身心。
仰起眼眸,段绮丝的眸光轻轻触入那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里,神色在一瞬间陷入恍惚。寂静长夜,漫漫火光,跟前的男子褪下外袍只穿着单薄的里衣,素白的颜色清冷似月华倾泻,拢入段绮丝眸底落下看不真实的幻影。
冥静的光线下一袭水缎般的长发垂泄腰畔,勾勒出颀长卓越的身姿。眉弯袅袅,青青眉色晕开的桃花眼娇饶妖艳,一点丹唇薄若刀削,不笑时,清冽含威摄日月,一笑时,百媚横斜惑众生。
此时此刻,他正半蹲着身子坐在篝火前的石头上,低着头,神情专注。修长白净的五指间紧握有力的执着一根沉色木棍,一端探入火堆中,不时翻滚搅拌,借此稳住在冷风吹拂中显得摇摇晃晃的火光。
“柳风月。”百感交集汇在心口,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皆化成唇角的一声轻呼。
“嗯。”柳风月闻声抬头,手中捣火的动作嘎然而止,询问般望向段绮丝。空濛的眸光敛着温润拂过熟悉的脸庞,涟漪在心底荡开旖旎。
当日不得不不告而别的委屈,多日来锥心刻骨思而不得的想念,还有近日来步步为营如履云端的茫然危险,都如数充斥脑海,冲击着伪装出来的睿智坚强。两军交战之下,理智溃不成军。段绮丝丝毫顾不得理会眼角溢出的泪,顾不得深刻在骨子里的礼义廉耻,猛的扑入柳风月怀中,
“柳风月,你……来了……来了,还是……来了。”抽抽噎噎的呜咽,拨乱断断续续的话语,几乎泣不成声。
柳风月身形蓦然一僵,敞开怀抱承接着突如其来的重力,抬起的手顺着怀中人儿的背心,缓慢拍下。声音低迷清幽,带着显而易闻的宠溺轻哄,
“别怕,没事了,我来了,我来了。”荡漾着柔缓深情的桃花眼底涌动着狠凛深沉的暗潮,白日里的光景,那明晃晃的剑光,至今想来柳风月心里还是生冷冷的一惊。今日若是他晚来一步,晚来一步……
那道剑影,势必会成就他今后漫长的人生里不能泯灭的遗憾。若不是,他及时赶上,此时拥入怀里的段绮丝只怕已成了山间的一堆白骨,一缕冤魂。
那样明媚的秋光,其实并不适合杀人。
虽然满山的红叶被山风吹的漫天飞舞,呼咽出凛凛的悲怆,点饰出的深秋格外萧瑟。
神色慌乱的女子,慌慌张张的脚步踉踉跄跄,悉悉索索,很快被吞噬在呼啸的秋风中。身后萧肃的杀气如影随形穷追不舍,一群做黑衣装束打扮的蒙面人紧紧跟随在女子身后,纵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从裸露的眼神中也可看出深藏的残忍暴虐。
黑衣人追上女子,是在挽青峰山腰上,那里有一块突出的小山坡,立着一块年月久远的石碑。风吹雨蚀,石碑上的文字早就模糊不清。
在柳风月年少之时,喜好四处游历,曾到过南里的碧螺山。早年柳风月与段绮丝的初逢也正是在碧螺山上的清风崖。久寻段绮丝不着,柳风月寻思着到碧螺山上碰碰运气。而挽青峰是碧螺山的旁支,越过挽青峰,有一条小道,可以很快到达清风崖。一路前行,走到挽青峰山腰时,柳风月觉得有些累了,便在石碑上歇歇脚。
没想到,让他亲眼目睹了这场厮杀。
尖锐的石子绊倒女子的脚步,杀气撩开的发丝,露出清秀的面容,让柳风月的心骤然被握住。抢在长剑落下的前一刻,袖间的十二骨白玉折扇撑开,横扫而过,退开逼来的杀意。柳风月从石碑上跃身跳下,修长的长指执着撑开的折扇,挡在女子身前。
有风拂来,掀起他的衣袍,在空气中扬开一道好看的弧度,猎猎作响。
好事被阻,黑衣人哪能作罢。蜂拥而上,刀光剑影朝柳风月劈去。只见柳风月扶起跌在地上的女子优雅的旋身,避开劈来的锋芒之后,将女子抱上石碑。又见的衣影一漾,一双妖冶魅惑的眸子倏忽闪过冷光,触过眼前黑衣众人的目光,众人只觉得心底凛然一寒。
云袖舒卷,长袖一拂,白玉折扇旋扫一周,拥上来的黑衣人便被震跌下去。来不及看清的身影一闪,眼前掠过明亮的银光,众黑衣人手中的钢刀已被他夺过,握在手中,冷冰冰的刀刃正贴着他们的脖颈。
只需稍稍一动里,便可血溅当场。
“还要打么?”启了启削薄的唇,冷冷的话音吐出口。
无颜接话,众黑衣人皆不回答。却是暗中拿出藏在袖间的毒粉,正欲洒向柳风月。颈间传来一道刺烈的疼痛,呼吸变得紧滞,神志变的模糊,身体倒地的时候,毒粉洒在自己眼中。只留了一地的尸体,及嫣红的鲜血。
“丝丝,你怎么样?”并不理会已经咽气的尸体,柳风月扔下手中沾着血的长刀,扑到女子身侧,呆愣般露出痴痴的傻笑。修白纤长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抚过女子的面容,眼神炙热坚定,好似在瞻仰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最后,用力的将女子揉入胸怀。
“风月。”像是松下口气,女子嘴角边绽开安心的笑靥,低低轻唤一声,软软的倒在柳风月怀中。
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白日里的惊险似乎还历历在目,柳风月拥着段绮丝的双臂不由的紧了紧,伸手将段绮丝的头埋在自己的肩上,俯首贴着她的耳畔,勾着笑沉稳的开口,
“没事了,有我在,别怕。”懒懒的嗓音里,有着让人安定的可靠。
被他紧紧的搂在怀里,鼻端萦绕着熟悉的气息,段绮丝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
抬起眸,却是看见立在洞口不知站多久的落寞身影。映着光,浅蓝色的袍子漾着淡淡的亮,隽秀的眉目,眉峰拧起一出簇起的小坡。眸光潋潋,漆黑的瞳仁浓的似一滩化不开的新墨。
“渊哥哥。”段绮丝惊然一怔,失口喊出声,脱出柳风月的怀抱,欲起身,脚下一个虚浮,又倒了下去,被柳风月及时扶住。顺着她的眸光转身回望过去,柳风月看见了那个站在火光里的男子,拓拔渊。
两道相互省度的凌厉目光在明艳艳的火光中,不期而遇。
快速的敛去心底弥漫起的酸楚,拓拔渊迈开沉重的脚步,走到段绮丝的跟前,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
“绮儿,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从在淍县发现有人故人调开自己,拓拔渊便一路风雨兼程的赶过来,听到她出事的消息,他顾不得一天一夜未曾阖眼,连夜带人搜山寻她。好不容易,看到山腰上的尸体。
一路寻过来,没想到,竟看到如此刺眼的一幕。
凌厉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在触到柳风月祸国殃民的面容时,又亮了起来,
“这位是?”
段绮丝恍然回神,指着柳风月,又指了指拓拔渊,给他们两人相互介绍着,
“这位是东阙风月山庄的庄主柳风月。风月,这位是南里瑞祥丰的当家拓拔公子拓拔渊。”
“柳风月见过拓拔公子。”
“拓拔渊见过柳庄主。”
寒暄过后,段绮丝沉浸在与柳风月重逢中的激动心情已经平复,跟拓拔渊问起村里的事情来。那群人来势汹汹,只怕村里的情形不会太好,还有叶绾萦,引开包围她们的人后不知她有没有脱身,千万可别受伤才好,
“渊哥哥,红叶村那边怎么样,还有绾绾她?”自拓拔渊将青楚五州的流民收留下来,还帮他们重建家园,因这挽青峰还有玉檀峰上多红叶,段绮丝便给重建的小村起了个名字叫红叶村。
“没事,你别担心,穆夫人一切安好。红叶村那边今朝他们也在照顾着。”极力压下被他们亲密刺疼的情绪,拓拔渊扬起伪装的笑,答。
“那就好,那就好。”
“既然你那么担心,我们过去看看吧。”柳风月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来龙去脉,但从段绮丝关切的眼神里也可看出这一切对段绮丝的重要性,于是出言建议。
“好呀,我们现在就回红叶村。”段绮丝是关心则乱,又被整日来的奔波追杀吓愣了心神,听柳风月一提醒,忙忙点头。
“那走吧。”接着段绮丝的话,拓拔渊开口。率先转身,带着两人走出山洞。
走在回红叶村的路上,段绮丝将事情概略的告诉柳风月。听到段绮丝说红叶村中还有人感染瘟疫,如今又遭遇劫杀,只怕情况会非常不好。而且,拓拔渊请来的大夫跟叶绾萦都没有找出可以治疗瘟疫的方法。
这么一堆病人,伤者都凑到一起,可算不得是个好事情。
柳风月不禁有些头疼,仔细想了一想,脑海中倏的掠过一张稚嫩的容颜,
“有了。”
段绮丝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愣的脚步一滞,转头不解的望着他。
柳风月并没有因此露出尴尬,反倒面露喜色,还捉弄般伸手刮了刮段绮丝小巧的琼鼻,
“彦天,东阙第一神医,神谷谷主彦天。还记得不,此等施针布药救死扶伤的事儿,还有谁比彦天更合适。”
“对,对,彦天。彦天他医术那么高明,一定有办法。”听柳风月这么一说,段绮丝陡然明了,好似在重重迷雾中寻到一丝明光。
眸色忽的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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