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镜头22：听说
时间：2013年11月。
地点：花城.省委办公厅。
开完会，顾汝伊到各个领导的办公室走了一趟。长假归来，他同各个领导谈了谈工作和假期的安排。高放书记还没有来，他在京城参加一个会了。余天副书记正在接待客人，顾汝伊就到于佳副书记的办公室坐了坐。他看见于佳的脖子上还是围着一条丝巾，粉色的，把她的短圆脸映衬得比平时好看些了。
于书记正在看文件，见顾汝伊进来，就招呼道：“坐吧，听说长假期间发生了一点事，处理好了吧？”
“基本处理好了”，顾汝伊知道于佳指的是雷远程的事，就答道：“主要是女的家属，这事让物价局在处理。过几天等处理定了，再汇报。”
“也是，这事麻烦！但我想不通，怎么就起火了呢？”
“根据公安机关的查实，可能是速度过快，先撞车后引进起火。人根本就不可能逃出来，窒息了。”
“唉！”
“于书记长假在花城吧？没出去？”
“不在。我到北京了。啊，在北京正巧碰见高放书记。”
“啊，那也是巧。”顾汝伊心想这也真的巧极了。不过他没有问怎么碰见了高放书记。
这时，于佳的电话响了，顾汝伊听见于佳有电话里不断地说：待会儿再说，好不好？可是看起来对方并没有待会儿再说的意思，还在继续说着。顾汝伊看见于佳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就示意他还有事，先出去了。在回头带上门时，他听见于佳说：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我在上班。有事下次我回去再说。
顾汝伊心想这打电话的人大概是于佳的丈夫，不然不是这样的口气。
于佳的丈夫，在一家大型央企工作。听说还是个副总。顾汝伊只是在于佳刚来时见过一面，后来再没见过。那是个文质彬彬的人，不过顾汝伊感到他的眼神里有一股子倔劲。
回到办公室，赵军拿着一本刊物过来，说是关于私营企业主的调查报告已经在中央的刊物上发出来了。顾汝伊拿过来看看，确实发出来了，署名是**岭南省委书记高放。
文章很长，有八页，发的位置也相当不错。前面还加了一段编者按：私营企业是当前我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私营企业的健康成长关系到经济的全面提升。高放同志对私营企业的调查，深入细致，既体现了一个领导干部扎实的求实作风，也对当前困惑我们的一些关于私营企业的问题，作出了正确的判断。请各地，尤其是领导干部认真学习。
“不错”，顾汝伊笑道：“这是个很有份量的东西。”
“谢谢秘书长肯定”，赵军望着顾汝伊说：“刚才这个刊物的主编来电说，今年是换届年，想在这个刊物上发稿很难。很多稿子都有一定的倾向性。一般稿件是不会发的。特别是领导干部署名文章，没有主要负责同志点头，是不可能发的。这也说明这个稿子，中央的一位领导看过了，也就说明中央的领导对高放书记是很看重的，同时还说明……”
“不要说了。哪来那么多说明？你也想得太多了。”
“也许是我想得多了。不过，还有件事……”
“说吧。”
“这个刊物的主编说最好请我在岭南给他搞一点赞助。可以作为刊物的理事单位的。”
“啊哈，我就知道，说了这么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要多少？”
“他没说。”
“这样吧，这个刊物很重要。你给省经贸委的姚主任说一下，请他解决。”
“那好”赵军说着就要出门。顾汝伊喊住他，说：“以后要少猜测，少说话，这对你有好处。”
赵军点了点头，但眼神里有些迷茫。顾汝伊想：一个人，干文字工作时间太长了，可能就真的会书生气。书生气不同于书卷气，书卷气在官场上有用，书生气在官场上却只会有害。
顾汝伊认真地看了这篇文章，觉得有些提法其实也还值得商讨。但是，他想这已经是高放认可了的，又以高放的名义发了，就是高放的观点了，是不能随便乱动和乱改的。看完文章，天色也不早了。晚上顾汝伊还有一个应酬，人大的马汀常务副主任女儿出嫁。马汀的老婆和刘燕妮是同事。刘燕妮到澳洲去了，顾汝伊就不能不去祝贺一下。因此，长假前，他就让李洪彬给马汀家送去了一份贺礼。马汀很高兴，打电话说本来他是不想铺张的，女儿出嫁，也是平常事。但是女儿女婿有这个意思，年轻人好排场，而且亲戚朋友和领导们又看得起。所以也只好简单地搞一个仪式，算是对孩子的一个交待吧。顾汝伊说这应该应该，人生只有这么一回，喜庆些好。
小韩把顾汝伊送到名泉后，就先开车走了。他没有送礼，怕撞着马汀不好意思。马汀满面春风，迎着顾汝伊进了贵宾厅。厅里已经坐满人了，一看都是人大的几个副主任，还有底下市的人大的主任。大家一一招呼，顾汝伊自然坐在最上面的位子上。他是省委秘书长，是出席今天晚上婚宴的最高领导。说来也很有意思，本来是一场婚宴，却也成了讲究官场秩序的地方。
贵宾厅的门，不断地开开关关，许多人进来同顾汝伊打招呼。都是些部委办局的头头脑脑。顾汝伊心想马汀说不铺张，这个场面，也实在是不小了。
马汀也忙得团团转，但是再忙，他还得不时地进来，问顾汝伊茶喝了没，烟呢？点上一支，喜烟呢。顾汝伊笑着道：“马主任是忙着手里乐在心里，前年刚抱了孙子，明年又要抱外孙子了。”
“是啊是啊，人老了，不就盼着这点”，马汀笑着。
顾汝伊也笑，大家都笑，一时间，整个贵宾厅里都是喜悦的笑声了。
电视台的花城名记陈笑天也来了，看见顾汝伊，就笑道：“秘书长也来了，真是大喜啊。”顾汝伊没有搭腔，陈笑天就有些不太好意思，上前来轻声说：“听说秘书长要到政府了，祝贺啊！”
顾汝伊不好不说话了，就道：“别乱说。”
陈笑天道：“我哪是乱说？谁都知道。下次我去给秘书长拍到政府上任的专题。”
顾汝伊的脸色跨了下来，陈笑天也看见，就有些尴尬地走开了。顾汝伊看着陈笑天走出厅门，想起韩婷婷。他朝人群中扫了一眼，却没有看见。
婚宴的酒一般不会喝得太多，但是，喝起来很麻烦，礼节太多。顾汝伊感觉到绝大部份时间都是在站着的，接受新郎新娘的敬酒，男女双方家人的敬酒，亲戚朋友的敬酒，要命的是那些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们，也不分场合都跑过来敬酒。顾汝伊似乎成了婚宴的主角，他实在有些不太好受了，就借故晚上还另外有事，提前走了。马汀一直送到名泉的大门外，拉着顾汝伊的手说：“真的谢谢秘书长啦，给我面子，我是快退的人了，以后就看你们。秘书长，我支持你！”
“谢谢了，马主任”，顾汝伊渐渐放开被马汀握着的手，边说边往车子边走。马汀追上来，对着顾汝伊的耳朵道：“李强在花城也呆不长了。”
“啊，是啊，是啊”，顾汝伊应付着已经上了车。他朝马汀招招手，车子就开走了。
小韩问：“秘书长，晚上一定人很多吧？我碰到不少各单位的司机。”
“还好”，顾汝伊答道。晚上的人是很多，一个厅级的人大常务副主任嫁秘书长，来这么多人，正常又不正常。顾汝伊想马汀也许想着反正要退了，临退前把女儿的婚礼热闹地操办一下，也不是多大了不得的事。顾汝伊原来还犹豫过参不参加今晚的婚宴，现在看来参加是正确的。不仅仅给马汀一个面子，也让自己出了一回脸。刚才那么多人上来敬酒，有喊秘书长的，也有喊省长的。不管喊什么，都是冲着他顾汝伊来的。一个官场中人，在适当的场合，理智而体面的出场，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老百姓其实不可能天天真正地看到你，他是通过别人的口，通过电视，来知道省委省政府的领导的。哪个领导出来得多，在新闻节目中出来得早，就说明那个领导官大，威信高，影响力大。换句俗话就是权力大。顾汝伊其实相当注意这一点。到省委后，他一般都是跟在领导后面。即使有电视画面时，他也有意识地往后退，千万不能抢了主要领导的镜头。当然，如果他就是出席某个场面的最高领导，他也会当仁不让地站在镜头的最中间，站在最突出的位置。
有人曾经开玩笑说：现在的电视新闻，越到下面越单纯。京城的电视新闻还是有些社会性的，到了省一级，主要是领导的，再到市一级，基本都是领导的了。有时新闻节目就是领导活动动态，不管大事小事，总要领导出来。而且，新闻节目不是看本身的新闻性，而是看领导的新闻性了。
车子在花城的夜色中慢慢行进，小韩知道顾汝伊秘书长晚上喜欢车开得慢，他好看看车窗外的街景。手机却在这时响了。
顾汝伊打开手机，看见是王兆和的电话，就问是什么事。王兆和说他在“别有天”。香港的黄总来了，想请秘书长出来喝茶。不知赏脸不？
“这……”顾汝伊想拒绝，但他知道王兆和是个好面子的人，他一定是在黄总面前打顾汝伊的电话的，以显示他与顾汝伊秘书长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果顾汝伊不去，王兆和就会很难堪。而且，王兆和在给顾汝伊打电话前，事实上已经摸清了顾汝伊现在的动向。这些企业家，现在个个神通广大。有个短信就说：开放毁了一代女人，企业家毁了一代官员。
顾汝伊一直注意与王兆和这样的企业家拉开距离，即使程小陆当初是以京兆公派留学的身份出去的，但顾汝伊也不是直接找王兆和的，而是黄玉林从中帮忙。包括刘燕妮的出国。
在省委秘书长的任上，他不可能不与企业家接触，但接触都是有分寸的。企业家的目的是干好企业，而干好企业的目的是利益最大化。因此这就决定了所有的企业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做赔本的卖买。企业家与官员频繁接触，这是中国的一个怪现象，也是省场经济初级阶段的产物。说明了省场的不规范，和官员的过度干预。国外，是官员围着企业转，而在中国，恰恰相反，企业围着官员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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