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胜眼神逐渐黯淡,道:“我……我家里很穷,小的时候同学都看不起我,我就想让他们都怕我,隔壁有个邻居很厉害,早年是联邦兵退役的,学过点基础体术,我就整天缠着他要学,他心软答应了。我于是跟着他拼命学,拼命练,有谁看不起我,我就揍谁,再后来就养成这个性子了……因为家里穷,差点上不了学,进了河图中学都是被援助的对象,我于是变得……更自卑,也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我……我错了,白老师!”
白开心静静听着郑家胜讲完,沉默了一会,问道:“这个和家境有什么关系吗?”
“什么?”郑家胜本来低着头,心里很愧疚,同时又有点隐隐的小自卑,怕白老师看不起自己,听到这句话,不禁抬起头来,满脸的疑惑之意。
白开心看着他,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你做那些事情,跟你的家境有什么关系吗?”
郑家胜愕然看着他。
“因为家境不好,所以自卑?甚至自暴自弃?”白开心问道。
他看着他,“这算是什么理由?这样难道不是把责任往你父母身上推吗?他们辛苦挣钱,供你读书,然后你就是这样糟践自己,糟践父母的吗?”
“我没有!”郑家胜大声争辩,目光中有点火气,看起来更像是气急败坏。
他的声音稍微大了点,立刻引起过路的学生回头注目,他随即低下头去,想避开别人的注意,不是害羞,他只是不想让人家听到这边的对话。
与此相反的是,本来性子也有点小腼腆的白开心,此时却大大方方迎着别人的目光,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仔细看着郑家胜的反应。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还是自卑吗?”
郑家胜没有抬头,他无言以对。
“郑家胜,你这算是自暴自弃,对吧?”
“我……”
“郑家胜,你对父母有过感恩吗?”
“……”
“郑家胜,你好好想一想,同学们真的在乎你的家境吗?”
白开心其实不知道郑家胜的同学到底有没有在乎他的家境,他只是根据那天在体育课上和四班学生接触的情况,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在他看来,那些学生或者都有各自性格的缺点,却应该不是那种现实的人。
“同学们又不要你拿钱给他们,你家里过得好不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就算别人在背后议论,那个人家境不好,是学校的贫困援助生,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活给别人看的吗?”
白开心不是很会劝人,他说的都是自己的想法,可以说是发乎本心,比如他认为郑家胜是在糟践父母,是因为他从小就没有父母,再比如别人的眼光什么的,他从来就不会在意,要不当初也不会大大方方就告诉林因因自己住天桥底下。
至于听温脉卿的,没有继续在办公室里看那些课本,那并不是真的在意别人眼光,只是因为他是林海西介绍进来的,他不怕别人看不起他,只是不想给林先生丢脸。
他一向都是一个很会为别人着想的人。
“所以你就是在自己糟践自己,而且理由很可笑。”白开心得出结论。
郑家胜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再说,你还有父母,其实已经很美满了啊……”他叹气,然后唏嘘:“至少比我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应该好好珍惜啊,郑家胜……”
郑家胜闻言一怔,猛地抬起头来。
就听见白开心语气萧索道:“我连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
白开心的眼神多多少少有点黯然,他是孤儿,这个不是说谎骗人,从记事起他就跟着师父生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甚至连自己是哪里人、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就连他今年十九岁,也是师父给他大概估出来的。
师父说,捡到他的那一年,他尚在襁褓之中,眉眼皱在一堆,丑得要死,是个不足月的小弃婴。
郑家胜愣住了。
“你记住,世间最简单的事情,就是自暴自弃,看不惯现在的困境,就自己去改变啊,你有手有脚的,又不是先天残缺,难道不能自己去打拼,给父母创造出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白开心看着他,缓缓说道。
郑家胜身子一颤,没有说话,眼神游离着闪烁着,是不自信的表现。
他因自卑而自大,偏偏那份自大是伪装的,内心里满是对自我的否定和怀疑——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生意头脑,也不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到哪里去,加上成绩很差,平时只喜欢体术,以致于父亲说他一身蛮力,母亲说他能顺利混上个三流大学,以后找个稳定工作,过上踏实的日子她就能睡觉偷着笑了。
甚至就连郑家胜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会体术的人当然也能混得很好,但学校里的体术和外面的体术是两回事,在很多人看来,学校里教的体术是表演性质的——虽然不大中听,但也贴切,本来就是,中学生都是些孩子,学那么多技击手段干什么?因此,学校里教的体术,远不如体术馆里的实在,想靠着这身实力在社会上找个金饭碗根本不现实,郑家胜也知道这个事实,但他没钱去体术馆啊。
其实他的体术学得很好,在学校体术社里都是前三的水平,换了别人,基本上可以靠着体术特长生的优势进一流大学了,河图中学的体术成绩在联邦中学的排名本来就不差,但他文化课成绩却差得没底,算上体术特长生的加成,连进三流大学都有点勉强,这样一来,问题就有点现实了。
基本上他就属于那种高不成低就算要去就,也很是勉强的那一类学生。
郑家胜迷迷茫茫的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开心微微摇头,说道:“记得以前师父说过,自己不做出点样子,人家想拉你一把,都不知道你的手在哪里。”
郑家胜愣住。
过了一会,他慢慢抬起头来,眼神清明,再不复之前的迷茫与怀疑。
他重重点头道:“我知道了!白老师,我向您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出现那些事情!我一定会改的!”
白开心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郑家胜在后面又喊了一声。
“白老师!”
他转过头,郑家胜捧着吊着绷带的左手,对着他郑重弯腰鞠了个躬,九十度的,很认真,抬头说话时也很认真:“您是一个令人尊敬的老师!”
白开心轻轻点头,再转过身来,脸上已露出无奈,心中苦笑,尊敬么?
我大概很快就不是你的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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