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乾四年,辛子诫平定东海,蓝海国覆灭,南宫信由此拓开了东境。 本该举国欢庆,在朝堂之中,气氛却显得几分凝重。此时尤国朝堂之内前朝党羽尽灭,但朝中大臣都人心惶惶。子诫凯旋而归之时,在途中听闻南宫宸与华桐死于华清池里,素衣而行,不愿受赏。朝臣人人面色凝重,皇城里一片哗然。朝堂上那把鎏金雕龙的椅子,到底有多大的魔力,让人嗜血成性。午夜梦回之时,是否会梦见曾经那个鬓发翻飞,风姿卓绝,仿佛清风朗月的南宫宸。整整一夜,南宫信迎风而立,修长的睫毛在月光的照射下投下阴影,双眼充满复杂的神色,眸里的寒意比往常更甚了几分。站在乾和殿外,重重宫殿远远望去巍峨屹立,森严威仪。仪元宫朱漆大门紧紧关闭,宫门之内,再无锦绣繁华。一行人在仪元宫外立着,南宫信从辇车上下来,重重宫门次第而开,红色的宫门像一大片一大片的血一样,直直逼入眼帘。南宫信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不由地垂下了眼眸,再次睁开之时,眼底多了几分决绝。他就只是静静地站着,但身上的那股威严之气让人不寒而栗。所有的人都噤声,默默地低头僵立。他并不想血溅宫廷,只是下旨抓拿逆犯,怎么会到如今这般地步。一滴晶莹的泪从面颊迅速滚落,他想用手擦掉,早已顺势落在他的手背上,渗入肌肤竟有几分灼热的疼痛。现在所有的人都惧怕他,他的目的早已达到,为什么他的心会这般难受。他传密旨给夏宇轩,围捕南宫宸,如有违抗,才用弓弩手。这是密旨,华桐又如何得知,为什么救南宫宸的偏偏是她。坐拥天下又如何,曾经以为任何人都比不上他的皇位,任何人都只是他稳固皇位的一颗棋子,如今不过是失去了一颗棋子而已,为何要如此刻骨难忘。他眼中的血丝红得可怕,让人望而生畏。南宫信在仪元宫面前站了许久,这里再无她的音容笑貌,终是缓缓地转身回了辇车。打从他还是皇子之时,他便待她与旁人不一样。他冷漠地面对所有人,却独独四处纵容她。在她用身体为他挡剑的那一刻,他终于懂了自己的心。在此之前,他所娶的女人,都与他的权势脱不了关系。第一次,面对华桐的时候,他想册封她,不为别的原因,只为喜欢。然而他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她命丧华清池。乾和殿外,夏宇轩仍旧跪在殿前。寒冬风霜愈紧,逼得人更加无所适从。“陛下,您就吃点吧。”李少坤命人端来膳食,已经候了一个时辰,未见南宫信有任何反应。“陛下,夏宇大人还在殿外跪着。”他只是怔怔地坐在炕上,眼神幽深让人捉摸不透,仿佛着了魔怔一般。“陛下,皇后娘娘求见。”没有任何的反应,自从那天华清池喋血,如今他已罢朝三日,谁也不见。一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一整天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坐着。外头上奏求见的大臣越来越多,他始终坐视不理。恍惚之间,他回到猎场,他的箫声低沉婉转,喝着她的舞翩翩而起。惊艳的舞姿引得众人阵阵喝彩,他亦目不转睛地望着,不由地提升了乐调。初次相识,原来这般美好。然而令她印象深刻,应该是那次扼住她的脖子,想要杀她的举动。原来到了最后,他真的害死了她。过去的记忆深深浅浅,让人如梦初醒。回首之时,竟然那样令人痛彻心扉,百转千回。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围杀之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华桐缓缓地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金光闪闪,几道虚影在她的面前飘来飘去,她的眼前一黑,如同堕入无尽的迷雾之中,耳边传来许多嘈杂的声音。眼皮很沉,意识不清,周围除了声音,便毫无知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无尽的痛向她袭来,她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仿佛早已坠入深渊之中。“喝下去,喝下去你才能活。”耳畔传来声声话语,如雷霆震响。梦中好像有人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把难喝的药猛然灌了下去。清晨的阳光带着几分凉意透过窗户,打在华桐的脸上。她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那道阳光太过刺眼,让她不由地皱了一下眉。“醒了,醒了。”几声欢喜的大叫打破清晨的静谧,猛然间有好几个人踉跄地走了进来,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人,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她微微地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她们似乎眼中带着泪光。她有些辨识不清,也不懂这泪光是什么含义。她微微一动,只觉得浑身上下钻心刺骨的痛,像千万只虫子啃噬一般,忽然之间,所有的记忆瞬间涌起,千万支箭矢朝他们而来,如今她是活着还是死了?国破家亡,至亲至爱之人一夕尽数死去,她最好的归宿,不也是死吗?不久之前,她识破了南宫信的阴谋,这会儿不该被掩于黄土之下,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屋子里。再难深思,眼泪情不自禁地滑落,是死是活早已不重要了。宫里几个人轮流伺候她,喂药换药,事无巨细,她十分顺从,像行尸走肉。她的神色一直很淡然,那段记忆也仿佛从她的生命里移除,因为一旦记起,就仿佛一团强烈无比的火焰,会将她烧得体无完肤。若想活下来,便再也不能有那段记忆。蓝篦子果然有起死回生之效,本以为她再也活不成了,听到宫人送信,她已经活过来了。这个消息将他从绝望之中救了回来,几天压抑的情绪瞬间崩塌,竟然哭得像个孩子一般。在别人面前,他是嗜血成性的南宫信,即便是这样,他也有软肋和痛处,而赵华桐便是他的软肋与痛处。华清池喋血,当他赶到的时候,却迟了一步。他千方百计想救她,第一次觉得无计可施。他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到那种刻骨的恨,那样的恨随时随地可以吞噬一切,让他痛彻心扉。那种痛,仿佛像被凌迟一样,是那样刺入骨髓。他不敢去见她,一看到她就想到自己的残忍,想到那个不可饶恕的自己,让他有种万劫不复的绝望。如今他再无其他的期盼,只要她好好地活下去。近几日,华桐在半睡半醒之间,总觉得身边有人。醒来的时候,就只看见身旁伺候的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伺候她的人又是什么人,她无从得知。她的眼睛不大好使,看人都看不清楚,声音也听得不仔细,要别人说很大的声音她才听得见,也许是蓝篦子起的药效,她只能看到身边模糊的影子。“你们是谁?我在哪儿?”这里不像在宫里,她渐渐清醒过来之后,一直觉得恍如隔世,是那般不真切。她一直没有问,只是觉得问再多也没有意义。如今孤苦无依独存于世,一切都令她无力承受。“姑娘,这里是诚王府啊,您来过的,我们是这里的丫鬟。”“诚王府?”她的确来过,连城出嫁之时,她亲自送嫁,曾经在南宫栩的府邸待过几天,那个时候还不叫诚王府。“诚王府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她脑袋瓜里空空如也,再也找不到自己认识的一切。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一个月前她们几个被指派到这里秘密伺候她。这座院落在诚王府里极为隐秘,王妃特意吩咐交代过,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其中的一个丫鬟以前见过华桐,这才知道她的身份,至于她为什么到诚王府,又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她们一概不知。“诚王府当然是诚王的府邸,诚王是陛下的七弟。”她轻轻地哦了一声,便再也没有任何反应。只觉得周遭到处都痛,让她动弹不得。她们为她换药的时候,她只是紧紧蹙着眉头,从来不哭闹不喊疼。她是这般坚强,第一次见到她身上的伤的时候,她们几个依旧觉得那样触目惊心。她们替她换药的时候,华桐看着自己身上的几处箭伤,眼神之中只有淡漠。她已经醒来好几日,之前一言不发,同她说话的时候,只会摇头点头,脸上虽然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却也让人觉得可怜今天是她第一次开口,仿佛已经失忆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人过去开了门,她站在门口,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姑娘今日的身子如何?”似乎每天都有人来问,华桐听得并不仔细。大多时候她并不与她们说话,她们几个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聚在一起聊天,华桐从她们的谈话之中得知,连城顺利产下一名男婴,这会儿正在做月子。这些事情仿佛与她没有多大的关系,她的心里波澜不惊,有时候睡久了,就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眨了眨眼皮而已。天气一直很冷,屋内生着几盆炭火,怕触及伤口,她们只能给她掖一角被子。一月的悉心照顾本以为可以放心,没想到一松懈下来,她便发了高烧。她又浑浑噩噩地做着梦,额上渗满了细密的汗,眉头紧紧地蹙着,在梦里,她也是那样难受。高烧不退,伤口渐渐化脓,她又昏迷了好几天。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来,如今又遇着高烧。这几日天气不像之前那样严寒,她脸上的红晕也渐渐退了下去。她的伤病太过严重,这几日喂的药尽数吐了出来,几处伤口又重新出现溃烂之状,照这张情势发展下去,恐怕性命又堪忧。她们又卯足了劲儿日夜时时刻刻守着,一点也不敢怠慢,整天念佛,只盼她能早些清醒过来。本书来自 品&书#网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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