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烈了起来。虽然方元和胖子手里都还有很多宣传单没有发完，却都没有了当初的兴致。这一刻，他俩成了看客。俩人坐在那里，看着雪白的大腿从面前走过，都不约而同的目送人家远去。然后又盯着人家的低胸，看着波涛汹涌，随着走路的节奏起伏。又一起看着美女的背影，盯着刚好被布匹遮住的屁股扭来扭去，心里却在想象着里面穿的是蕾丝内裤？这一刻他们安静地默契地享受夏天送给男人们的专属“福利”。
“方元，我饿了，一起买个煎饼吃呗！”胖子首先打破了这种“默契”。“好！”方元拍了下屁股站起来，见胖子却起不了身，哈哈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稳如泰山’吧！”
这里是小商贩的天地。一辆辆小三轮车各自为营，像一个个棋盘，周围围着一群群食客。一把把遮阳伞，花花绿绿的，倒成了这个夏天午前的一道靓丽风景线。两人来到小三轮车旁，要了两个煎饼果子。方元没零钱，就给了中年妇女一张崭新的一百元钱。大姐正要找钱，突然听到有人喊：“城管来了！”那大姐二话没说，把钱猛地塞回包里，不管小车上的炉子还烧着炭火，不顾铁鏊子上的面糊子还没干结，跨上三轮车，电动加脚蹬地跑了。
当三轮车随着逃窜的人群，混杂在路上的车流消失时，方元和胖子才仿佛如梦初醒：“我们的煎饼，我们的钱！”两人两眼相对，先是无可奈何，继而哭笑不得起来。“这……”方元皱着眉头，感觉刚发生的事莫名其妙。胖子却弯着腰，捧腹拍大腿地哈哈大笑，然后指着消失的大姐和三轮车笑道：“这大姐难道学过少林功夫？”
就在两人愣愣地站在那里哭笑不得时，一个城管走过来，指着方元手里的宣传单问道：“手里拿的是什么？”说着，抽了一张拿到手里看。方元说道：“我们店里的宣传单！”城管的眼睛刹那间充满了神彩，然后责问道：“谁让你们发广告的，没看见牌子吗？‘禁止无证经营，禁止违章乱发乱贴小广告，维护首都整洁形象’。走，跟我们上车！”“大哥，我们也是受害者，他们拿了我们一百块钱就跑了，还没找钱呢！”胖子说。城管冷冷地说道：“这回知道自己是受害者了？你没听明星说吗，‘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如果你们不买他们的东西，你们会上当吗？如果你们不买这些不法小商贩的东西，他们在这里还有市场吗？不管怎么说，你们这是违章发放小广告。”城管看了看宣传页，接着说，“看着广告也不像什么正经玩意儿！要么罚款，要么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方元还想跟城管理论下，却见胖子指着远方说：“小贩回来了！”待城管回头看时，胖子把手中的宣传页往城管头上一扔，拉着方元就跑。等转进胡同，逃出魔掌，胖子见城管没有追过来，就弯着腰，双手支着大腿，气喘吁吁地直骂孙子，然后跟方元说道：“跟那帮孙子讲什么道理，跑了就是！”说着，汗从后脑勺流到脖子上，然后顺着脖子根滴到地上。方元也惊魂未定，喘着粗气说道：“胖子越来越聪明了啊……我这是职业病，就想说服他们！……只可惜了我们的宣传单！”胖子却嘲笑道：“你的话对付老娘们还行，对这帮爷们中屁用？”然后喘口粗气接着说道：“什么‘人民城管爱人民’，我看是‘人民城管爱管人民’吧！总算躲过一劫！”
他们倒是不知道，这一跑，躲过的可不是“一劫”，确切地讲应该是“躲过两劫”。城管追了两人一阵后，终于败下阵来，看着两人拐进胡同消失的无影无踪，便骂道：“别看这胖子长得像个猪猡，跑得倒挺快！”然后把手中“残留”的一张战利品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地上，朝胖子跑的方向骂道：“跑吧，累死你这个死胖子！”
就在城管坐上车闪着警笛扬长而去后，中介男带着一群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却一股痞气的男人气势汹汹地赶过来。他们手里有的拿着木棍，有的拿着刚喝完的空啤酒瓶子，有的拿着中午刚用过的西瓜刀子，还有一个手里攥着一把喝汤用的大勺子，来到中介男曾经“受辱”的地方。不见了胖子，中介男忿忿地说：“这死胖子也够识相的，说窜比猪窜的都快。”然后朝四周看了一圈，见刚才的那些小商贩都不见了踪影，徒留一些被踩烂的苹果葡萄惨被蹂躏的食物，还有一些纸张凌乱了一地，自言自语道：“怎么感觉像被小日本鬼子扫过荡一样！”
这天午后的阳光格外灿烂。待到炙热散去，吹起微风，惹得一树枝叶沙沙作响。两只喜鹊展开双翅侧身飞过树枝，栖落在诊所的墙角屋头，叽叽喳喳，像是在谈情，又像在歌唱。也许是想在这个慵懒的午后，热情地唤醒这个沉睡的夏天。
下午预约的客人走进方元办公室的时候，方元先是愣了一下。心想，这不就是几天前被自己称为“送财的奇葩女菩萨”吗？只是，她这一次来，不知会是怎样的开始，又是怎样的结束？没错，走进诊所的，正是几天前刚来过，没说几句话就离开的那个女孩。方元还依稀记得那个孤单落寞的背影，留给他的却是未知的好奇。如今，女孩又坐在面前，摘下一顶浅橘色编织遮阳帽，泛着淡淡酒红色的头发从面庞上倾泻下来，被从窗外反射的阳光映得乌中带亮。女孩白皙的脸上露出苍白憔悴的神色，像一张白纸，却写着满怀伤心的文字。女孩的眉毛紧蹙，眼皮有些浮肿，眼神里闪烁着莫名的忧伤。
方元看着面前的女孩，心里油然升起一丝爱怜。如果与对面的女孩是朋友关系的话，他会过去轻拍一下肩膀，说：“哎，别这么伤心，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或许我可以帮你的！”如果，对面的女孩是自己的女朋友的话，他一定会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亲抚着她的头发，凑到耳边悄悄地问道：“小傻瓜，怎么不高兴了？有我在呢！”可现在对面的女孩与自己只是客户关系，方元提醒自己要把握好彼此之间的距离，还有讲话的分寸。只是，方元真想就在此刻能走进女孩儿的心里，不管什么，都要帮女孩儿解开心中的结。
两人目光短暂接触后，又都迅速避开对方。方元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还有思想所开的小差，却不知如何开始彼此之间的对话。这时小芳敲门进来，递给方元一张表格，说道：“这位小姐的资料，前几天来过诊所的！”“谢谢！”方元目送小芳出去，然后对女孩说道，“您好！记得上次您来过没说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不知您有什么心事或心里困惑需要咨询的？”
“没有人懂我，连我妈都不理解我！我该怎么办？”女孩说着，竟然抽泣起来。方元见女孩哭起来，赶紧递上纸巾说：“别哭别哭，有什么事慢慢说！”“周围的人都非议我，我唯一的亲人都不理解我，我都不想活了，可我又放不下我妈？”女孩说着，失控地哭起来。“哎，别哭别哭，光哭不管用。你有什么问题说起来让我帮你解决嘛！”方元晃着手中的纸巾劝着。谁知女孩哭得更厉害了，说道：“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不想活了！”“别哭啊！”方元束手无策，赶忙去叫方国昌救场，“爸，赶紧劝劝这个女孩吧，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不安规矩出牌，我真拿她没办法！”
方国昌当时正在和小芳看人体穴位图，听方元叫他，就和小芳赶忙来到方元房间。见女孩哭得厉害，方国昌便急忙劝解道：“姑娘啊，别哭啊，心里有什么难解的事，说出来让叔帮你想办法解决，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可是我妈死活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但我觉得对方是真心爱我的！”女孩哭着说。“感情的事是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方国昌说着，却也突然哭起来，“姑娘啊，看着你让俺想起俺闺女啊！”
“大伯，怎么了，您怎么也哭了？”女孩吃惊道。
“俺闺女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跟一个小伙子谈恋爱。那小伙子条件不好，俺死活不同意，想方设法拆散他们。到最后，俺闺女竟然喝农药死了。俺老伴儿受不了失去闺女的痛苦，最后也跳河自杀了。都是俺做的孽啊！”方国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方元倒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的老爸还这么会演戏，而且演的这么悲情，于是赶紧给方国昌递上纸巾，配合道：“爸，您别哭了！这多少年前的事了，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我知道您一直很自责，但活着总得面对生活中的坎坎坷坷，不是吗？”说着，方元跟方国昌哭抱在一起。
小芳对方国昌说：“方伯，您别哭了。您注意身体才是！”
“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是什么吗？”方国昌突然问小芳。
小芳被方国昌问住了，没回答上来，说：“不知道！”
“人生最大的痛苦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说完又痛哭起来。
女孩见方国昌因为自己而哭的伤心，早已停止了抽泣，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安慰道：“大伯，您别哭，别伤心，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您女儿和伯母在天有灵的话，也不希望看到您这么难过！”女孩递给方国昌纸巾，低头说道：“对不起啊，大伯，因为我勾起您的伤心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父母不疼自己的儿女的？其实俺当时也是为了她好！”方国昌用纸巾擤了一下鼻子，继续说道，“可现在的年轻人，受不了一点点生活上的挫折，动不动就寻死寻活的。命是父母给的，儿女就应该对自己的父母负责。俺想俺闺女啊！”
女孩虽听着方国昌的话里有话，还是安慰方国昌说：“大伯，对不起，让您伤心了！对不起！对不起！您放心，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我会好好生活，不会再寻死寻活的了。我不会再让我妈担心了！”
“那就好，你这么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有什么事别想不开。人家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生活中没有过不去的槛儿。遇到什么事不要逃避，想办法解决才是；解决不了的，还有俺呢，还有俺儿子呢！”方国昌已然停止了哭泣，郑重地说道。
“嗯！”女孩点点头，“知道了，大伯。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幼稚想不开了。您放心，我会好好生活呢！我妈还等着我孝敬呢！”说完，拿起包说道，“那我回去了。谢谢您，大伯！”然后又向方元微微点了点头，不无歉意地说道，“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记住俺的话，不管遇到什么事，好好生活！”方国昌意味深长地说道。
“嗯，大伯，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也是，保重身体！”女孩说着，转身辞别。
方元看着女孩转身，心里突然莫名地千头万绪，待把女孩送到门口，说：“那把钱退给你吧，也没帮你什么忙？”
“这时候还讲什么钱呢？很抱歉因为我让大伯勾起了伤心事。您就让他好好休息下，注意身体才是。我先走了，再见！”女孩刚要走出门口，却见方国昌从方元办公室赶出来问她的名字。
女孩干脆地答道：“我叫冯春霖。”
“春灵？”方国昌心里咯噔一下，惊讶地问道。
“不是，大伯，是‘春霖’，‘春天’的‘春’，‘久旱逢甘霖’的‘霖’。您就叫我‘霖霖’吧！”女孩向方国昌解释道。
“哦，霖霖，多好听的名字啊！”方国昌用重重的口气重复下霖霖的名字，接着又嘱咐道，“以后好好生活，遇到解决不了的事，都可以过来找俺们爷俩儿！”
方元把女孩儿送出诊所，目送着她远去。只见她突然停下脚步，头仰向天空，张开双手，做了个拥抱天空的动作，然后迈着缓慢的步子若有所思地消失在如诗如画的阳光中。
回到诊所，方元还没从映着女孩儿的画面走出来，脑海里隐约想起什么事，却被小芳突然问道：“方元哥，方伯说的都是真的吗？”说着还揉擦着眼睛。方元这才注意到，原来小芳也哭了，眼睛红红的，淡淡的眼妆有些花了，鼻尖上也微微泛着红晕。“哎，你怎么哭了？”方元问道。
“方伯说的都是真的吗？”小芳继续问道。
“你觉得呢？都是说给那个姑娘听的，你就因为这个哭了？”方元说着，用食指往小芳的鼻子轻勾一下，笑说，“小姑娘的眼泪真是好骗！”
“讨厌，你们竟然合起伙来骗人！没想到方伯这么会演戏，真是影帝！”小芳突然觉得自己的眼泪有些不值，不大高兴地说。
“你方伯没告诉你吧，想当年他可是跟一群瞎子学过几段戏，关键时候还能上台演一下撑撑台面呢！”方元笑了笑，“只是没想到，这演技，这么多年了更进步了！”
小芳说道：“哼，那我以后得提防着点了，省得被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骗财还是骗色？”方元打趣道。
“骗你个大头鬼。你看你笑的，是见个大美女高兴的吧！方元哥，我以为你百毒不侵的。没想到……我从来没见过你像现在这么开心的？”小芳说着，好像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似的。
“是吗？我什么时候板着脸给你看了？好了，不跟你贫了，准备准备，也快下班了。”
方元说着，来到办公室，见方国昌在座位上还情绪激昂，意犹未尽，就竖起大拇指赞道：“爸，姜还是老的辣！”方国昌不吃这一套，挖苦道：“俺还以为你这个大博士有多厉害呢！见个姑娘就说不出话了，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怎么可能？照您这么说，我接待一个美女就喜欢一个，那现在我喜欢的女人应该排队到**了。按个比例，那我也总得追一个到手做您儿媳妇了吧！否则就是您儿子太怂了！”方元笑呵呵地说着，然后问方国昌，“您什么时候有个闺女的？我只知道曾经有个哥哥。您这故事说的也太小说情节了吧！”方国昌听方元提起曾有过一个哥哥，心里还是触动了一下。只是往事变迁，此时由不得去回忆，不免有些生气地说道：“帮你解了围，你却说这是小说情节？难道事实不比这小说情节吗？”
在听女孩说自己的名字时，方元突然想到了母亲的名字“柳春灵”，也难怪方国昌惊讶问女孩“春灵”，想必方国昌也听错了。方元见方国昌有些生气，本想说“这女孩的名字跟我妈妈的名字倒挺像的”，但怕勾起了方国昌的伤心事，就把话憋了回去，只是打趣道：“我刚才就怕您说认她做干女儿呢？幸亏您记性好，没说这话。”方国昌之所以接二连三地想认“干女儿”，本是因为相中了人家姑娘，并且认为有朝一日可以把“干女儿”升级为自己的儿媳妇；孰不知这“干爹”“干女儿”在时下早已严重变了味。听方元说认“干女儿”的话，方国昌很不屑地说道：“俺还真想要她做干女儿，只是这情形太不合适，人家也未必同意！”然后瞪着方元不解地问道，“哎，俺说你小子，怎么对这个认‘干爹’‘干女儿’这么有成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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