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大龙,龙气漫卷,由西至东,龙尾龙头,横贯天下,但是在那咽喉位置,却是被一座大山所压制,能抵御西来东行的恶龙之气,又能护卫中原。”山下老人捻着稀拉胡须,坐在田坎上,目光苍茫,遥望了一眼几入云霄的落苍山。
“老爷爷,听俺爹说,以前落苍山上有很多神人,移山填海,破天裂地,无所不能。”挂着两条鼻涕,小脸冻得通红的小男孩双眼闪着好奇精光,双手挥舞,正和一帮子小玩伴围着这位在村里出了名喜欢讲故事的老人。
村子很小,百来户人家,浣衣小娘,黄发垂髫。这位在村子已经扎根二三十年的老头儿孤寡一人,年轻时在山腰砌了一房泥屋,又在荒地里开出几亩薄田,要说这般手脚勤快的人儿,早应该娶到了媳妇,为何年逾花甲的他还是孤寡至今?只因,没有人愿意嫁给这么一位总是看着落苍山疯狂大哭的男人。
老头儿沉闷一叹,悠悠摇头,“落苍山啊,当年上面确实有神人啊,出行驾着黄金车辇,由赤焰龙马拖行,举手抬足之间,便是赤阳附体,天下无敌。”
“那为何现在山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呀?”小男孩问道。
“你咋知道山上一个人都没了!?”另一个胖嘟嘟的小孩拍了拍那孩子的脑袋,老气横秋,说道:“俺爹说任何人都不准去那座山上,你说山上没人,难道你去过?”
小男子愣了一下,脑筋绕不过来这个弯子。
老头儿也没心思和这群稚童说弄,手拍膝盖,悠悠唱起来,是正阳宗的战歌——《正阳歌》——声音苍凉,语气哀伤,莫不伤人。
“老人家,请问上落苍山的路怎么走?”两个人年轻人来到老头儿身后,一人白衣长剑,面如冠玉,潇洒不凡,一人身姿高壮,浓眉虎目,背负大剑。
老头儿正唱完伤心之际,眼角含着热泪,撇头看了一眼两个英姿不凡的年轻人,心底暗赞一声,问道:“两位可是江湖中人?”
两人齐齐颔首。
老头儿嘴角蔑笑,双手撑着膝盖就站了起来,惨然说道:“我劝你们还是不要上山得好。”
“为何?”那大汉问道,声如虎啸,铿锵作响。
“你们江湖中人还不懂规矩吗?”老头儿拍去肩头残雪,随意说道。
大汉不着意皱了一下眉头,问道:“难道上落苍山还有什么规矩吗?”
“真不知?”
“不知!”
老头儿没理来一笑,继而又捧腹大笑,最后更是癫狂痛哭,一众小孩儿似乎见惯了老头儿疯疯癫癫的苦笑,嘻嘻哈哈走开了。
“老人家?”白衣剑客伸手去拉老头儿,还未及身,老头儿便拂袖欲怒,“什么老人家!?吾乃正阳宗八千战魁之一——张冲瀚!”须发戟张,双目圆睁,这位疯癫了近三十年的老头儿犹如猛虎苏醒,啸声如雷。
“正阳宗战魁!?”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惊骇神色,没想到居然能在此地遇到正阳宗遗老。
负剑大汉微微摇了摇头,拍拍白衣剑客的肩膀,对着老头儿躬身作揖,说道:“张前辈,请问怎么上正阳宗?”
张冲瀚把短须一抚,慨然说道:“难道你不知道魔教三大宗立下的规矩吗?”
听到魔教三大宗的名号,大汉神色一沉,袖袍中的大掌已然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不知!”
“哈哈,好个不知!”张冲瀚负手大笑,面朝落苍山的方向,大声道:“当年魔教三大宗不仅灭我正阳宗,更是留下不准任何人进入落苍山的规矩,越界者死!”
“最初几年,不少江湖武人成群结队而来,纷纷跑上落苍山,偷偷摸摸,想找出一两本正阳宗秘籍来,岂料,上去的人没一个能下来!后来就没人再敢触霉头。魔教三大宗,你他娘做了一件好事呀,替老子们守着正阳宗仅剩的家业!”
张老头癫狂至极,又喝又骂,又哭又笑,涕泗横流。“我只问你们,这般规矩,你们还敢上落苍山吗!?”老头儿目光炯炯看着二人,一脸激狂之色。
白衣剑客重重点了点头,大汉长吸一口气,忍不住怒喝道:“有何不敢!?”
天下再蛮横的规矩,难道能阻挡我李啸天回家认祖归宗吗!?
这两人正是陈乾元和李啸天,他们一行人汇合之后,一举反杀北蒙三千骑兵,大胜而归,就到了柔远城内停歇养伤。李啸天知道正阳宗所在的落苍山就在柔远城外不远处,约上陈乾元,向剑皇告了个假,便想重回落苍山,看一看正阳宗遗址。
张冲瀚端视李啸天良久,才指着东方一条路,“顺着那条路走,能走到山脚,山上没人了,路径已经荒废了,上山的路,恐怕要你们两个自己走出来了。”
陈乾元和李啸天抱拳致谢,踏步而去。
疯老头看着迎着阳光而去的二人,心底蓦然有豪情万丈升腾而起,引歌唱道——
君可见,落苍山头九阳耀?
君可见,正阳宗里尽英豪?
君可见,阳尊指掌握日耀?
君可见……
***
“啸天,为何你不向那老人报明自己身份?”陈乾元偏头问向沉默不语的李啸天,知道他心底有痛恨,有仇怨,但是两人是兄弟,有何事不可说?能一起分担痛苦的,才是一世人,两兄弟
李啸天苦然一笑,“不能说。正阳宗害得他失心疯,我不能再打击他,既然正阳宗在他心目中已经死了,我何必去唤醒那股痛苦的回忆?”
三十年前,阳尊带领正阳宗高手东行中原,与中原各路高手进行神道之战,惨胜而归,偏偏又遇到魔教三大宗——邪剑宗五极殿天****——联合袭击,在万古魔教之主万归虚的带领下,阳尊战死其手,四帅八将九阳护法死的死,败的败,侥幸活下来的,除了仍在江湖上以正阳之名行事的少帅燕谈歌,李啸天也就在天南遇到了九阳护法之一的郭逢秋。
正阳宗覆灭,包括张冲瀚在内的八千正阳战魁几乎尽皆战死,能活下来的,这么多年来,也多是身死人消,或许张冲瀚能疯疯癫癫活着,也难免是其幸运。
“八千战魂无处可归。在我没有重兴正阳宗之前,我不能召回当年那些老人,他们已经战败颓唐过一次了,如果,如果我还让他们出来打江山,是不是太狠心了点?”李啸天看向陈乾元,长声一叹。
“更何况,中原大门派是看不得正阳宗重新崛起的,还有魔教三大宗这个死仇宿敌,重振正阳宗,很难,我不想再让那些侥幸活下来的老人因为我这个连阳尊名号都没得到的小子,最终惨死。”
“八千战魁没了家,没了冢,他们或许不会抱怨,但是我这个正阳传人,若是不能给他们安一处家,立一墓冢,对不起他们呀。”
李啸天仰首望天,只觉江湖尽皆敌手,不说已然结怨颇深的千秋阁,哪怕是江湖八大派,以及有天下第一盟之称的浩气盟,哪个没有在神道之战上对正阳宗出过手?
别说此番西来途中,自己救下过千秋阁上任阁主的子嗣左士卿,但就算救了上任阁主,这任阁主卓山河恐怕依旧会强势出击,阻碍正阳宗再一次闪耀江湖。
九阳耀世,何日可待矣?
陈乾元拍了拍李啸天肩头,看着落苍山山顶正阳宗的残虚影迹,“啸天,不要什么都自己扛,还有我。兄弟同生共死,有何不可为?”
你一剑,我一剑,便可护住剑冢,振兴剑冢。这是莫问和青萍的路。你一剑,我一剑,天下无可不为,正阳无可不兴。这是他们的路。
“大哥,等我重振正阳宗,我便让整个正阳宗出动,帮你寻找伯父伯母。”李啸天灿然笑道,他明白陈乾元一心想找到自己父母,回天南剑庄是,战鹤无踪是,此行西疆又如何不是?
“好。”陈乾元爽朗应道。
李啸天和陈乾元并肩而走,指着落苍山山顶正阳宗的方向,“大哥,以后不管天下哪门哪派敢欺辱你,我便带着正阳宗踏平江湖,将那门派屠得干干净净!”
陈乾元按住腰间秋水剑剑柄,意气朗朗,他不懂江湖仇杀,也不想懂,但是他只知道,他学剑,小时候是为了回天南剑庄,找回父母,如今,不仅如此,还要保护好身边的朋友兄弟。
李啸天是,不戒是,独孤茹雪是,陈明宇风行云等皆是。江湖大同,天下大同,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都死绝了,一切的大同,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了。
人在江湖,剑在江湖。那我便要一人一剑,护住身后的朋友家人。
至亲至爱,唯能一剑守护。
李啸天大步走动,朗声道:“走!上正阳!”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