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罡冲荡八荒，剑气弥散四极。
大鬼双拳染血，连连退了几步，实在没想到那个手持一柄神秘断剑的年轻人明明才势境修为，为何这一剑威势如此之足，居然伤了自己拳头。更骇人的是，二鬼和五鬼抵御那大剑汉子一剑，被五阳所罩，五鬼当场被击成重伤，二鬼修为高深，才堪堪躲开。
“纯阳天功啊。”大鬼摸着下巴，冷声说道。
三十年前，纯阳天功盖压整个江湖。三十年后，销声匿迹三十年的纯阳天功，居然又出现在江湖之上。
“大鬼，怎么办？这小子应该和阳尊有关系？”三鬼奔到大鬼身边，沉声说道，本来满面青黑色的他，此时激动惊骇，泛起暗红之色。
大鬼眉头皱得更紧。他当年可是参与过灭亡正阳宗一战的，号称有四帅八将九阳护法，以及八千战魁的正阳宗，几乎全部死在了三大宗的围剿之下，难免有一两个没死的，这么多年来，也被后续势力宰杀个干干净净，遑论此时居然遇到一个会正阳宗宗主阳尊才能修炼的纯阳天功。
正阳一脉，几乎是一脉单传下来，每一代阳尊都自幼修习纯阳天功。这部被江湖传得神乎其神，即可媲美天书一般的秘籍，在千年前的灭世大战中，阳神力扛九天，诛灭群敌，为人界天界魔界的保留立下了无上丰功伟绩。这套被阳神所传下来的功法，已历千年风波，威名依旧无二。
二鬼来到两人身边，说道：“这小子这般年纪都到了五阳耀天的境界，若是不极早扼杀，说不定以后就蹦出另一个阳尊出来。要我看，先杀了再说。”
“不可！”大鬼挥手蠢蠢欲动的二鬼，沉声道：“这人身怀纯阳天功，想必知晓其练功路子，我们何不将其抓住，献给宗主。我们几个也可以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了。”
二鬼和三鬼心思一动，他们不像四鬼和五鬼那般，是后面招揽进来的，而是因为在宗内犯了大事，才被宗主罪罚于此，逮住上正阳宗的人就杀一个。
“大鬼说的有道理，杀了那个白衣人，抓走那个汉子。”三鬼应了一声，身子舒展，体内筋骨噼啪作响，犹如阵阵雷鸣一般。三鬼城府颇深，适才一番出手，也是出工不出力，此时涉及自己能否离开这里，体内气机涌动，全然准备放开手脚大战一场。
那一边，陈乾元和李啸天持剑而立，一人浑身金光暗涌，一人五阳浴体，犹如两尊神人一般。
“小心了，他们又攻来了。”陈乾元轻喝一声，看到三鬼奔速大增，背后层层叠叠的黑气压盖而来。
“神鲲化鹏！”湛蓝剑光一闪，天地间陡然有强横气机显露，一头黑色的神鲲鱼跃而起，扶摇而上九天，继而化作一头盖世天鹏，俯冲而来。
“哼！”三鬼冷哼一声，域境实力全开，重脚在地面一跺，丈许大坑被踏出，整个人逆天飞上，双爪一翻，将那头气势还未展露完全的天鹏生生撕裂，崩散成斑斑光华落下。
气机受到牵引，陈乾元咄咄退了两步，咳出大口鲜血，三鬼的修为远在那日自己所杀的左士卿护卫之上，连千古无一的创神剑都未能有效伤害他。
“嘿！”大鬼不知何时突袭到了陈乾元身前，爆拳轰出，直直击打在了陈乾元胸膛之上。
饶是陈乾元有帝猊精血淬炼过的体魄，也被这威势十足的一拳足足轰出了百步距离，撞倒几层破墙才堪堪止住脚步，两条深长沟壑被其双脚拖出。
“杀！”李啸天大剑横斩，气势雄浑，五阳赤光灼灼，疯狂旋转。大鬼岿然不惧，弯腰避过李啸天这横斩一剑，便是霸道一拳轰出，黑芒涌动，砸在他肚腹，让其整个人佝腰后退。
那一旁，三鬼从天扑下，指掌掀天，漫天黑影落下，打得陈乾元几乎抬不起头来。二鬼四鬼五鬼围聚过来，白骨大棒乱砸，白玉扇横削，几个呼吸之间，就让陈乾元浑身伤痕，且战且退好远。
“五阳焚天！”陡听李啸天爆喝一声，双眸流溢出缕缕赤焰流光，五轮原本闪耀在四肢檀中的赤阳倏尔飞出，盘踞天曜大剑之上，猛然一剑斩向大鬼。
而此时，那扫地老翁颤巍巍站了起来，提着笤帚，一步一步，缓慢走来，体内却是气机滚滚升腾而起，犹如蓄势待发的滔天怒潮一般。
陈乾元被二鬼一掌掀翻在前，又被五鬼白骨大棒砸中左肩，整个人跌落在雪地里，挣扎难起。
“死！”大鬼竖目爆喝一声，霸拳轮动，对着那柄闪耀着五阳的大剑生猛砸去。
管你什么纯阳天功，管你什么五阳耀天，老子境界远高于你，一力将十会，你且奈我何！？
轰！
苍穹惊颤，大地暴动，万丈雪浪夹带着泥土层层激飞而起。
李啸天被这几可轰爆苍穹的一拳给生生掀翻，浑身气机衰颓，五轮赤阳也消散不见。
“杀了那小子，带走这人！”大鬼大喝一声，伸手边去抓李啸天。
“正阳之人，生死与共。赤阳为证，天地立誓！只恨生不能为正阳死。”一道沧桑沙哑的声音响起，围攻陈乾元的四人刚刚打出自己巅峰一击，就看到一道凛冽刀芒爆闪过来，切断片片飞雪，斩破层层虚空，直接腰斩了五鬼和四鬼两人，三鬼和二鬼急忙出手，气机还未完全调动起来，就被这一道刀芒斩飞，重伤濒死。
好一道无敌刀芒，好一声“不能为正阳死”！
“龙大刀，你这是找死！”大鬼怒喝，手中不停，依旧直直去抓李啸天。
扫地老翁微微摇头，说道：“龙大刀三十年前就死了。”右手提起那条笤帚，体内真气流露，便是挥斩落下，只见一道远胜之前气势的狂霸刀芒飞出，迅捷无比，还未让大鬼来得及反应，直接斩落人头。
老翁依旧蹒跚，依旧塌了一臂，慢悠悠走向还剩一口气的二鬼和三鬼。
二鬼急了眼，惊慌说道：“龙大刀，这么多年我们五人都没找你麻烦，你何必自寻死路！”
“我说过，龙大刀在正阳宗倒下那一刻，已经死了。”手起“刀”落，有一颗人头滚落在银白雪地里。
“你已经到达意境了吧。”三鬼青黑脸色上惨然一笑，自己伸手一掌拍在天灵，颓然倒地，死前望着老翁，轻声说了一句：“别以为有那人保着你，你就没事。”
“还有点血性。”老翁重新将笤帚夹在腋下，拖拉着步子，慢慢走回石坎坐下，只不过一直浑浊的双眸泛起了一丝丝精光，看了看正从雪地里爬起来的李啸天和陈乾元两人，又回头看了一眼残破大殿。
那一年，自己曾和兄弟们把酒相邀，势要踏平江湖不平。
那一年，自己曾向阳尊问道无敌，得见纯阳天功风采。
那一年，自己一手大刀，横行西疆，无人能敌。
那一年……
***
白雪染血，满目凄凉。
陈乾元和李啸天收拾好天阴五鬼的尸首，草草埋葬，并肩走向坐在石坎上痴痴发呆的白发老翁。
当年正阳宗有四帅八将九阳护法，如今少帅燕谈歌再出江湖，横剑东西，再有九阳护法中的大护法郭逢秋在天南召集三千子弟兵，如果，这位老翁真是当年八将之一的第一猛将龙夔龙大刀，那岂不是正阳宗又多一位无双猛士？
李啸天小时候就从自己父亲李洪那里听闻过，八将之首的龙夔，一手丈二龙纹大刀，横绝西疆，几乎是与北漠狂刀北凉霸刀同年初入江湖。甚至他还和北凉霸刀有过当世一战，风沙卷地，天雷暴动，打得山崩地裂，千里俱惊。
当年被称为天下三大刀客的三人，北凉霸刀憾死于北漠狂刀沙擎苍手下，这位龙大刀又是垂垂老矣，塌臂无刀，果真如江湖传闻那般，江湖以后，再无刀客？
“老人家，多谢出手相救。”陈乾元对着白发老翁恭敬施礼，李啸天却是神色复杂，与白发老翁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老翁轻轻摇了摇头，挥挥手，示意两人离开。
陈乾元亦是一愣，没想到这老翁这般干脆，直接下逐客令，偏头望向李啸天，毕竟这是他的家乡，要配合他行事。
嘭。
飞雪漫卷，李啸天壮硕身姿嘭然跪倒在老翁面前，当当磕了三个响头。“正阳宗，对不起你们。”
老翁又摇了摇头，提着笤帚，重新扫这一方永远扫不尽的雪，擦不去的血。
飞雪落下一层又一层，李啸天和陈乾元两人并肩而去。风声中传来李啸天苍茫歌声——
君可见，落苍山头九阳耀？
君可见，正阳宗里尽英豪？
君可见，阳尊指掌握日耀？
君可见……
是山下老战魁张冲瀚所唱的《正阳曲》。
不知何时，手提笤帚的老翁呆滞站在原地，默然无语，双眸亦是热泪连连。
转身而去，当年的龙大刀，如今的塌臂老翁缓慢推开那一扇已然多年未曾推开的正阳殿殿门，嘎吱嘎吱作响，簌簌灰尘残雪滚落下来。
殿内满目漆黑，唯有几缕从破洞出漏进来的细微光线。
老翁眯着眸子，看着大殿中心那里的一道人影，盘坐地上，却不减其高大魁梧的身形气象。
“他可是正阳传人？”那盘坐人影低沉问道，吐字极缓，很不清楚，仿佛很多年未曾开口说话一般，生涩停滞。
龙大刀将笤帚放在门后，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说道：“是，五阳耀天，又是天曜大剑，肯定是阳尊后人。”
“那李洪呢？”
“不知。”
寂寂无言，龙大刀也不清楚这位半甲子前攻伐无敌的大人物是何等想法。
“听上一次燕谈歌说，此子应该是叫李啸天吧？”良久，那人才问道，语气中多了欣喜和惊讶。
“对。是叫李啸天。和他一起的白衣剑客，是他结拜大哥陈乾元，阴阳老人的师傅，天南剑庄后人。”不久之前，少帅燕谈歌来到此处，宝剑怒马，气势如虹，将天阴五鬼惊得不敢出来。燕谈歌和龙大刀一起座谈商议良久，希冀以后能重振正阳宗，并且和这位大人物也见过面，说了很多关于李啸天的事情。
“天南剑庄？那陈乾元就应该是火族后人，想来与我们天君谷也有一脉情缘在其中吧。”那人忽而笑道，“燕谈歌应该去恶人谷了吧？”
“是。”龙夔应道。
突然，那人扭头透过一处破洞看向外面天空，细微光芒落在他脸上，有紫气暗涌，说道：“有老朋友来咯哟。”
“嗯？”龙大刀惊咦一声，走出几步，从一处黑暗旮旯里掏出一件丈许长的物事，手掌一抹，包裹物事的破布纷纷飘落，顿时间，神光暴涨，一口丈二大刀出现在龙夔手中，龙纹画杆，龙首刻刀，熠熠光辉中，那一尾龙纹犹如活物，欲动未动。
三十年前，正阳宗灭，龙纹大刀消声江湖。三十年后，正阳传人现，大刀龙夔再挚龙纹大刀！
“正阳宗，会回来的。”龙夔单手提刀，低低叨念一句。
犹记得，自己年轻时任侠傲气，提刀走江湖，事后却被仇家追杀，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更可恨的是，自己当年曾救助过的人，居然无一人敢站出来替他遮挡一二。
恨，恨自己修为不高，恨人心恐恶不喜善，恨这天下无正气！
他杀呀，被大帮仇家追杀袭击，重伤濒死，最后幸得阳尊相救，带上正阳宗，那时候，阳尊告诉了他一句话——请从绝处读正气！
请从绝处读正气！
三十年前，正阳宗灭，是绝处，浩浩门人无一人怯战而逃，无一人卖友求荣，无一人甘愿苟且。
只求死，愿慷慨赴死。
这就是正阳的正气！
这也是我龙夔三十年呆在正阳宗绝不下山的正气！
请从绝处读正气，来吧，所有的敌手，所有的杀机，所有的绝处，我当一肩挑，一刀斩！
龙大刀体内气机沸腾，如老龙苏醒，拖刀出门，他知道那位“老朋友”是谁，当年参与袭杀正阳宗那些人中之一。
殿中那人看着龙夔慷慨而去的身影，微笑颔首，这次是他所认识的正阳门人啊。
“阴墟寒，来吧，当年你塌我一笔，今日，我还你一刀！”
“三十年光阴，熬出这一刀，你且看刀！”
有狂风声，有暴雪声，有刀声人声霹雳声。
“三十载风云，你只愿呆在这方寸之间，守护正阳宗，这一刀，叫“方寸”吧。”殿中这人含笑说道，浑身紫电缭绕，雷气腾腾，借着依稀光影，可见其满脸虬髯，双眸流紫电。
一指点出，一道沛然暗紫泪光激射而去，只听外面传来一声沉闷低喝。
“阴墟寒，当年我废了你老子，还想我废了你吗？”这人朗声说道，风采无双。
外面的人沉默退走。
殿中这人浑身紫电雷气汇聚体内，无声无息，他拍了拍已然失去双腿的空荡裤腿，惨笑道：“废了他，也没了这双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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