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阎罗,八荒恶魔,俱在这一处暗黑山谷之中,乱石如林,似枪戟,似刀剑,泛着黑黝黝的光彩,连漫卷而来的雪风,似乎都是黑色的。
恶人谷,天下无家之人的家乡。
衣衫猎猎,手提四尺长剑的沧桑男子抬眸望了一眼这毫无生气的鬼地方,一步迈出,便有十丈,身影翩闪,几个呼吸之间,就进入了这座恶名传天下的恶人谷。
“来者何人!?”有人拦路,这人拂袖一击,罡风如龙,震退来人。
“猖狂,留下一臂!”
“烦请先生止步!”
......
不断有人跳出来拦路,这人不言不语,也不出剑,遇人便是一袖,慨然入谷。
一路任意“杀”到恶人谷最深处,这人长身而立,一身便衣,也不减起无双风华,在其背后,是闻讯赶来的谷中之人,皆是虎视眈眈看着这位杀神,为何固执“杀”到谷主楼阁前。
这人举首望了一眼这座三层高的黒木阁楼,飞檐挂角,四方各有三尊头颅大小的神兽石像镇楼,青瓦如琉璃,朱红瓦当各刻花纹,一扇扇对开的窗棂更是糊纸绘画,奇葩非凡。
若是说,在西北这等风沙之地,能有这么一座江南水乡般的亭台楼阁,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是文人儒士。但在这黑石密布的恶人谷中,当真是奇了怪了。
“南宫,这就是你三十年来的家吗?”这人轻轻低语,阔步推门而进。
刚入大厅,映入眼帘的便是文雅轻奢之气。四壁粉饰青白泥,浅绿粉白,温婉和雅,左右两壁又挂以长轴书画,这儿一副《寒江独钓图》,那儿一轴《寒食帖》。
厅中那人身着一袭素白蜀锦长衫,绘有墨竹之图,此时他正站在镶银花梨木桌后面,手提一支辽东紫毫,细细写一张贴。
一手提剑不语,一人写贴不语,就这般默然了半个时辰,那人才写完手头这一副《快雪时晴贴》,缓缓抬起头来,温婉笑道:“谈歌,坐!”那人一指旁边的厚毡绣墩。
“南宫,你还是如当年那般。”燕谈歌轻轻叹气一口,也没落座的心思,静静看着不像江湖武人,更像清流文士的四帅之一——南宫九天。
正阳四帅,少帅燕谈歌,年少成名,头角峥嵘,资历却是最低浅一人。面前这位,就是被称为儒帅的南宫九天,本是江南之人,书香门第,豪门大族,奈何有一个千古文人侠客梦,弃笔从武,却是天赋过人,后来更是远赴西北,投入正阳宗门下。
年逾花甲的南宫九天不见白发,面如冠玉,远比小自己几岁的燕谈歌看来清爽年轻许多,颇有不惑之年的风采。他端起桌边被当世文人赞为“梅子青”的定窑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说道:“谈歌,此番找我,有何事?”
打心底而言,燕谈歌不喜儒帅的文人风范,规矩多,喜好多,不像武人,更像文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阳尊后人出现了。”
恍若平地起惊雷。
养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南宫九天满脸惊骇,手中的梅子青嘭然被捏爆。要知道,一甲子多的岁月中,也只有当年魔教攻上正阳宗之时,他才这般失色过。“当真?”他哑着嗓子问道。
燕谈歌重重点头。
南宫九天颓然坐倒在背后那张乌木幡云纹座椅上,恍然若失。
三十年啊,自己呆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整整三十年了!若不是想照顾好那些正阳门人的家眷子孙,早就撒手不管,杀到魔教三大宗门上去了。
“你打算怎么办?”良久,南宫九天痴然问道。
“你还在,史禅道还在,龙大刀还在,郭逢秋还在。”顿了顿,他指了指自己,“我还在。”
“既然阳尊后人出现了,我们就必须辅助他,再兴正阳宗!”落地有声,掷地如惊雷。
南宫九天凝起一双卧蚕眉,沉思片刻,摇头说道:“恐怕不行。”
“为何!?”燕谈歌提高嗓音。
“如今虽然万归虚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但是我们扛不住魔教三大宗的联合进攻。”
“那难道让正阳宗就这样死去吗?”
南宫九天叹气一口,“正阳宗,已经死了呀。”
唰!
满室剑光飞腾,一剑横空而去,那面镶银花梨木桌倏尔被劈成两半,绘有真仙气象的九歌剑直抵南宫九天眉心。
燕谈歌一字一顿问道:“南宫九天,你是不是正阳宗的人?”
“当年是。”南宫九天面不改色,接着说道:“如今是。以后还是!”
南宫九天用手指将燕谈歌长剑移开,说道:“谈歌,不仅我是这心思,我想,恐怕是史禅道也是这心思。随意复兴正阳宗,带来的,只会是再一次屠戮,这一次,不会像上一次那般,我们这些人还能活下来,说不定,你,我,还有谷内那八百正阳遗老遗少,都得陪葬!”
“如今史禅道在西厥,召集兵马。我想,他应该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如果只凭几尊像你我这般不上不下的武夫,很难将正阳宗复兴。所以他找了一条折中的办法,引朝堂兵力护正阳,说不上多光明,但是多少能给正阳宗一点保障。”
南宫九天站起身来,看着面色复杂的燕谈歌,指了指他,说道:“谈歌,我承认,你天赋比我们谁都好,将来复兴正阳宗,你是扛鼎之人,这么多年来,我和史禅道也没要求你什么,我俩各自有打算。”
“可是。”南宫九天沉下脸色,说道:“大家不能因为你意气行事,将正阳宗重新送入火坑!”
燕谈歌喟叹,收回九歌剑,忽而他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来,不仅自己在为复兴正阳宗行走,他们二人也是尽心尽力,“你们各自是什么打算?”
南宫九天看了一眼有些失魂落魄的燕谈歌,“我和史禅道各有分工,他在西厥召集兵源,为以后的正阳宗打造第一层防线,我则暗中收纳中原江湖高手,并从江南道通过家族势力,聚集银钱。”
“那我呢?”燕谈歌下意识问道,才一出口,便觉自己幼稚,这么多年,好像就自己一人在江湖上传承正阳之名,心底已然埋怨这二位许久。
“你?”南宫九天笑了笑,负手说道:“你只要在武功修为上再进一步即可。我看得出来,你已经是天人之境了,远超我和史禅道,以后正阳复兴,仅凭那阳尊后人可不行,还需要你这个撑门面的。”
“好!”燕谈歌干脆应道,抱了抱拳,转身离去。他找到了自己的路,就要一路走下去。
南宫九天看着燕谈歌不如当年那般俊逸的身姿,心中一叹,躬身捡起已被斩做两半的宣纸。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这是他写那副《快雪时晴帖》的首句。
南宫九天负手望外,轻轻念一句:“真是一个好日子,也真是一个让人想家的日子呀。”
(这章较少,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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