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的敲门声唤起了赵府老门房。此时外面的天色不过蒙蒙亮,日头还未出来,老门房诧异于一向冷清的府邸这么早就有了访客,赶紧披了件大厚氅出去开门。
老门房开了小门,见是两名青年,从服饰上看当是那家大户的部曲,于是问道:“不知是何方贵客大驾,竟来得这般早?可有拜帖?还请通了姓名稍待片刻,我需前往府内通报一声。”
那两名青年对视一眼,问道:“门房,敢问此处可是太乐丞府邸?”
老门房应了一声,还是有些疑惑:“正是,敢问两位是……”
老门房身后传来赵错的声音:“赵伯,可是赵葱将军府上来人?”
赵错一如往常在武场上练剑,也是听见了车轱辘和敲门声才过来的。昨日归家后虽遭了些烦心事,但他可没有忘记与蔺太女的授剑约定,卯时便在府门处等候了,结果过了一刻仍未等到赵嵩,便回了武场自行练剑去了。
“正是!”那两名青年于门外应了一声。
“赵伯,让他们进来吧!”赵错看了看天色,此时卯时过了三刻,到了这个时候才得登门,可是迟到了许久。
门房得令,打开了大门,待那牛车行入在前院安停妥当,便有四个婢女从车中出来,挽车帘,放木墩,然后便见被厚衣裹成了球状的赵嵩打着哈欠从车中探了出来。
赵嵩今早起来着实不易,也亏得蔺太女的婢女反复催促,才勉强早起出门,否则依着他的性子来,只怕日上三竿还在睡呢。这一路行来,他着实困乏,在车上昏昏然又睡了过去,此时被再被推醒,不由暗道一声苦也,磨磨蹭蹭地钻出牛车。此时,他这才探出一个头来,浑浑噩噩中被萧瑟冷风一吹,只感觉遍体身寒,便下意识地要往回缩去。
赵错在旁驻足看了半晌,早就觉着不耐烦了,此时见着赵嵩还要往回缩,干脆上前一步,拎着他的衣服便将他提了起来,大步往武场走去。
赵嵩双脚骤然腾空,冷气钻着衣襟直往内里钻,见是赵错,不由剧烈挣扎:“喂,你做什么,快把我放下!”
赵错嘿嘿笑道:“小嵩,你可迟到太久了,错哥等了你许久,可容不得再做磨蹭。”
“昨日喊你一声错哥,你还真以为你是我哥了?居然敢管我!”赵嵩摆脱不得,侧过头呵斥道:“护卫呢?你们还在旁看着?快给我拦着他,让我下来!”
那两个随行的青年护卫对视一眼,还未动作,便见赵错停了脚步,横了他俩一眼,淡声问道:“你们可是要听他的来拦我?”
两护卫急忙摇头,说道:“夫人说了,小郎君任由君处置,只要授剑时辰,我们也得听君行事。”
“如此甚好!”赵错嘿嘿一笑,拎着挣扎不止的赵嵩在武场中央站定,将他放下,嘻嘻笑道,“听到了?你现在落得我手,可是由我处置了!”
赵嵩落了地,感觉风吹着冷,缩着身子喝道:“竟敢欺负我?回头我让我哥揍得你满地找牙!”
“嘿,我现在可是你的授剑老师,哪有学生找哥哥打老师的事!”赵错挤挤眼,也不怕,笑着说道,“而且,你哥现在可打不过我了!”
说完,赵错突然伸手,将裹在赵嵩身上的外衣给扯掉了。外衣一去,赵嵩身上一轻,却绝通体生凉,跳着脚吼吼道:“你做什么,把衣服还我!”
赵错摇摇头,说道:“你这穿得还是忒多了,就像个球,你倒是看看我!”
赵嵩这才发觉,赵错此时竟是****着上身,方才他竟未曾留意过。随后就觉得身上一轻,又被赵错接连剥掉两件衣服。
赵嵩打了个寒颤,跳起来要去抢衣服,嚷嚷道:“你要穿少是你的事,快把衣服还我!”
“看好了!”赵错将衣服一团,随手丢给了站在武场旁的护卫,板起脸说道,“既然要与我学剑,便先与你说了规矩。这第一条,便是学剑不可迟到!今日你可是迟到了三刻,到现在站在武场,已经过了四刻……”
赵嵩抢衣服不得,冷风一吹,两股战战,簌簌发颤,说话的语音中带着一丝哀求:“有什么规矩我都依你,先让他们把衣服给我穿上成不!”
赵错瞥了他一眼,说道:“第二条规矩,与我说话当喊老师,或者错哥也行。”
赵嵩哭丧着脸,鼻中有涕流出,他生来畏寒,此时都快要哭出来了:“错哥,是我错了!给我衣服穿吧!”
“这不是还让你穿了两件没脱掉么!”赵错笑了笑,点点头道,“很好,既然知错,自当认罚!迟到一刻,罚跑十圈,计四十圈,但念尔是初犯,又听规矩改得快,减免一半,去,绕着武场跑!”
不给衣服穿不说,还要罚跑?除了爹娘哥嫂,谁敢罚他!赵嵩顿时怒了,也不学剑了,跳着脚便往外跑:“赵错,安敢欺我!这剑我也不学了,你给我等着,我们走!”
赵错一个箭步便追到了赵嵩身后,将他提到空中:“小嵩,我这儿岂由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赵嵩死命挣扎,冲着武场旁的那两个护卫怒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过来救我!”那两护卫得了蔺太女的命令,视若无睹,哪里会去阻拦赵错授课,就由着赵嵩被提着回了武场中央无动于衷。
赵错板着脸训斥道:“不守规矩,惩罚加倍!四十圈,不得懈怠,跑!”
赵嵩倔着头不去看他,哼哼道:“小爷就不听你的,这剑我也不学了,看你能奈我何!”
赵错伸出手,将赵嵩的小脑袋掰了过来,凑到他面前邪恶地笑道:“小子,你知道你哥从小就经常欺负我的事不?那可都是陈年累积下来的深仇大恨啊。嘿,他现在是做了将军,我就算打得过他也没法子报复,但现在他的弟弟却落到了我手中……你说他弟弟又不守规矩又不听话,我会怎么做呢?”
赵嵩见他笑得诡异,有些慌神了,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升起:“你,你想做什么!”
赵错笑得越发恐怖,按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字句从齿缝中往外蹦道,全身渗着一股刺骨寒气,他是运起了一丝“杀生”的戾气,震慑心神:“你猜会如何呢?你阿嫂可是说了,给你留一口气就够了!还跑不跑?”
赵嵩被“杀生”一迫,心中起了大恐怖,感觉抓着肩膀的手爪渐渐收紧,又被那凶神恶煞的眼神一瞪,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赵错借口拗断臂膀,当即便要被吓得哭出来,赶忙转身,撒腿便跑,边跑边嚎着:“我跑,我跑就是!”
站立在武场旁的那两护卫可是观了全程,此时见赵嵩真绕着武场开始跑步,不由面面相觑,暗暗称奇:“小少爷居然真认罚了?好手段啊,夫人真寻对了人!”
赵嵩被赵错盯着,虽然不是心甘情愿,也不敢有所懈怠,深怕这个据说是被兄长欺负大的师父找着由头来报复他。奈何他体质羸弱,不过一圈之后开始生汗,两圈之后便开始牛喘,三圈四圈之后,只感觉浑身乏力,软绵绵的提不得劲,只是磨蹭着走路,却是不想跑了。这赵府的武场曾是为赵括所建,本就比寻常人家的显大,甚至可以纵马奔驰来回。这绕上一圈,该有小半里,赵错罚赵嵩,除却他自己说的理由,也就想看看赵嵩体质与耐力,此时见他不过四圈就要停了,不觉大感意外,也颇为失望,于是从旁儿拿了杆棍棒,面色深沉的走了过去:“这第三条,不得偷懒!”
“我,我没偷懒!让,让我,歇歇,歇歇,再跑!”赵嵩停了步,喘息着叫屈,他真心没有偷懒,之前可从没这么认真地跑过这么长的路。
“有无偷懒,那可是我说了算的!还不跑起来!”赵错冷酷的笑了笑,手中的棍棒便往其脚跟处砸去。
“我,我真跑不动了!”赵嵩不得不跳起来躲避,哭腔喊道。
“这不是又动了吗?第四条,不得顶嘴!”赵错甩了甩手,狞笑着挥着棍棒,就撵在其后用驱赶招呼,“跑起来,不过四圈便耗了许多时候,十倍之数要到何时?还想要歇息?你可是来学剑的,莫非要把所有时辰都耗在跑步上?你哥可有教过你呼吸之法?给我用起来,继续跑!”
赵嵩有苦难言,都被赵错一通棍棒打回肚里去了,只得记忆着赵葱教过的武学心法,强撑着精神继续跑。毕竟学过一些武功,有些底子硬撑,赵嵩在赵错的棍棒驱赶下又勉强绕上了四圈。四圈之后,赵嵩感觉头昏眼花,汗如浆出,踉踉跄跄没了力气,然后他就见赵错冷冷一笑,丢了棍棒,从旁的兵器架上提了柄刀,弹了弹刀锋,说道:“这是又要偷懒吗?缺胳膊少腿的也有一口气呢!”
赵嵩从没有遇到过像今日这般恐怖之事,也没了说话的力气,更是怕顶了嘴还要被加罚,于是强撑着一口气又跑了两圈,生生地将自己跑晕了过去。
赵错愕然,弃了刀过去将他抱起,见赵嵩这是真晕了,不由地摇摇头:“呵,这便真晕了?”随即脱了赵嵩身上被汗水完全浸透的衣服丢给护卫,露出一身白嫩的肌肤,然后抱着他去到武场旁的水缸中捞起一块粗布给他擦抹身子。
被冷水一激,赵嵩从昏迷中清醒,抬眼见了赵错,直如见了恶鬼,便要跳起,却觉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栗,根本站不起来,咬着牙喝道:“真的动不了了,你要砍只管砍,砍死我也跑不动!”
“今日十圈,余下三十,明日再跑!但有一日未曾跑完,次日附加十圈,直到有一****都跑完了为止!你可答应?”赵错放下赵嵩,拿着粗布用力地揉着他的头,淡淡说道。
“是!”赵嵩迫于淫威,不敢不应,心中却打定主意明日绝不再来。
“既是来习剑,那便开始吧!”赵错将粗布再往水缸里浸了浸,拧干了湿巾丢给了他自行擦汗,转身便往武场中央走去。
赵嵩晕乎乎地抹了会儿身子,这才发觉自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上身,羞赧之余却不敢找护卫要衣服,幸而此时刚出完汗未觉得冷了。
“过来,别在那里磨蹭着,你的剑呢?”赵嵩听得赵错呼喝,不敢有所怠慢,急忙拖着疲软的身子赶了过去。站在武场旁的护卫匆匆去了趟前院,取了佩剑来,来到赵嵩旁,双手奉上。
“这就是你的剑?”赵错瞅了那剑一眼,虚着眼问道,“这真是一柄剑,而不是小孩子家的玩具?”
“正是!大哥说我剑法已有些许火候,寻常三两个壮汉不得近身,还请……错哥再多做指教。”赵嵩闻言暗自生恼,又不敢表露出来,撞起几分胆气站直了说道。
“些许火候?”赵错与他点了点头,退开几步说道,“来,演练剑法,让我看看你的火候有多少?”
“是!”赵嵩应了一声,刚刚居然跑步到晕厥已是丢人,此时自是不肯让这讨厌的恶鬼再有小觑。赵嵩闭眼深吸一口气,运起武功心法略作调息,感觉又恢复了些力气,蓦地伸手拔剑,但见寒光冷冽,剑舞嗖嗖,一团银光绚烂绽放,点刺撩拨劈斩,恍若细柳扶风,春光烂漫中暗藏杀机。这是赵葱家传的“春水”,乃百年前赵国宗室子弟中的剑法名家所创,取意于初春冰河解冻时,万物衍化生机中的变化之道。
一套“春水”演练完毕,赵嵩收剑调息,感觉今日自己演练的比往日要进步不少,颇有自得意满。他再看赵错,想从他脸上寻些夸赞,却不想对上了赵错满是不屑的目光,只听他说:“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软绵绵的没啥力气,也是剑法?怕是连只鸡都杀不了,更不用说杀人了!”
赵嵩气得满脸通红,呼喝道:“胡说八道,这“春水”与“夏日”“秋叶”“冬风”并为赵氏四大剑法,你这等鼠目寸光之辈……”
赵错扬了扬眉:“嗯?”赵嵩顿时收口,赶紧换了副颜色:“……这剑法,错哥可有什么指教?”
赵错一手按剑,往前站了一步,说道:“来,用你那软绵绵的剑法来攻我试试,只管用全力来。”
“是!”赵嵩精神一振,身上的疲惫就此不翼而飞,拔了剑便往赵错攻去,长剑嗖嗖飙舞,百花燎原,招招凶恶点刺要害,有心要让赵错剑下见血,毫不留情。
“速度太慢,臂力差劲!”赵错侧了侧身,轻易避过剑招,摇摇头说道。
赵嵩咬了咬牙,憋着一股气,剑光蓦然暴涨,杀机凛冽,织就一片剑网罩下,却见赵错晃了晃身,就在剑网中消失了,却是闪到了他的背后,还伸脚绊了他一下,淡淡点评道:“反应迟钝,下盘不稳!”
赵嵩被绊了下,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眼角寻着赵错的身影,心中恨意大炽,拧身劈斩,喝道:“有胆就别躲!”
赵错随手抬了抬阔剑,与来剑交击。赵嵩只觉得一股沛莫能御的大力袭来,手中麻木的失去了知觉,就见着自己的佩剑冲天飞起,落下时便到了赵错的手中,然后一股沉重压在了肩膀上,冷气森森地刺着脖颈,差点没把他给压趴了下去,却是赵错的阔剑搁在了他的脖子旁:“腕力虚弱,握掌松软,一败涂地。”
赵错掂了掂夺在手中的轻剑,嗤笑说道:“我就说了这是小孩子家的玩具吧,都没三斤重,哪里是什么剑!”
赵嵩被阔剑压着不敢乱动,大感沮丧,却忽听得一阵掌声,二面传来一个嬉笑的女声:“哈,我就过来看看,想不到你还真是在欺负小孩子呢!”
赵错红了红脸,收了剑,回过身却见蔺太女在初升的朝阳中站立,眉眼弯弯快要眯成了缝,言笑晏晏中看着他。赵嵩见了蔺太女,哇啦一声哭了出来,跑了过去,抱着蔺太女的大腿嚎啕大哭:“阿嫂,你可来了,你都看见了,这个恶鬼一直欺负我,带我回家啊!我再也不来这里了,以后一定跟着家中武士好好习武,绝不偷懒,认认真真勤勤恳恳,我们赶紧回去吧!”
“他欺负你呀!我看见了,还看得清楚呢!”蔺太女笑嘻嘻地瞥了眼有几分局促不安的赵错,俯下身捏玩着赵嵩的小脸儿,嘿嘿说道,“现在知道自己不对了?平日里好逸恶劳,不听教诲,欺负老师……”
赵嵩泪眼婆娑,连连点头:“知错了,知错了,我回去后都改了!”
“哈,效果竟比我想象中要好!”蔺太女拍拍赵嵩的背,又看了一眼赵错,说道,“好了,你们继续吧!我就是来看看,今日课程该还没完呢!”
赵嵩这会儿才觉出不对,一听要继续课程,顿时慌了神,死死抱着大腿,哀嚎道:“阿嫂,不要啊!我宁可回自己家,我绝对不要在这里待着!”
“回去作甚,还要累得我再去找人!”蔺太女撇撇嘴,示意赵错道,“小错,把你的学生领回去,好生教导!不可懈怠了!”
“是!”赵错应了一声,就见赵嵩吼了一声,离了蔺太女就要往门外跑。但是他又哪有赵错来得迅速,只觉背后一阵风,便被掐着后颈提了回去。
“这般,我就放心了。好好教他,二老那边我已经说妥了,定不会为这小子瞎闹腾。”蔺太女伸手拍了拍赵错胸膛健硕的肌肉,嘻嘻笑道。“小错,昨日倒是没发现你竟长得如此精悍。我先进去拜见老祖宗,你继续教他吧!”
赵错点头应喏,目送着蔺太女欢笑着往后堂去了,直至望不见了背影,然后俯下身凑到赵嵩面前,拍了拍他的脑门,呲着白森森的牙,故作狞笑:“听见了?你是跑不了的!再加罚二十圈,明日起慢慢还着吧!”
“哇!”赵嵩望着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终于绝望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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