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者,器也!伤人性命,杀人利器!”
“练剑当先锻力,锻力当先知力!”
“握力,握剑不得松,虽五指断裂亦掌剑!”
“腕力,运剑如自体,不为害己当为杀敌!”
“臂力,挥舞当披靡,出剑不因力弱无为!”
“腰力,斩四面八方,机敏灵动方可制人!”
“腿力,扎根于大地,下盘厚重力摧不倒!”
“脚力,不论退与追,脚下生风追蹑逃命!”
“此六者为基,复有眼力耳力感力心力……”
赵府武场中央,赵嵩在赵错的棍棒督促下半蹲着身子,双手紧紧交握着那一柄厚重的阔剑,依着赵错的教导运着手腕缓缓转动。赵错的这柄阔剑足有三十三斤,是赵嵩原佩轻剑重量的十余倍数,此时交他运转,可是重累。赵嵩如今可不敢有怨言,按着教训握紧了,握得松了要挨打;运转不得快亦不得慢,若有快慢也要挨打;半蹲的身形不得变化,略有松懈又要被打……他赵嵩打生出到现在十二年了,就从没遇到过如此恶事,这等恶人!
“左后方,斩——”
“右后方,斩——慢了!”赵错怒斥,“啪”一声响,棍棒打在了赵嵩手臂上,手酸中,掌握的阔剑险些就要坠地,幸而咬紧了牙硬是握住了。赵嵩暗暗道险,这要真是让剑坠地了,就又要挨上一棍子。
“前方,斩——没力道!”“啪”又一声响,棍棒打在赵嵩小腿上,不由脚下一软垮了身子,心中暗道不妙,便听得“啪”的一声,棍棒又打在他的手腕上,好悬没让剑掉地上,否则身上的连环棍棒就止不住了。
“站稳了,继续运剑!”赵嵩的这个早晨就在如此噩梦般的叱喝声与棍棒敲打中度过。黑暗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慢,昨日说好的卯时到辰时,但在赵嵩的感官上面却是从初冬到了深秋,内心萧瑟,满是忧愁。
“这是谁家的小郎君,好生俊俏,也是好生努力啊!”就在赵嵩被逼着练剑到机械麻木的时候,武场外传来一声夸赞,声音虽然有些苍老,但却是洪亮。若是平日里,赵嵩听得了赞自然得意非凡,但此时却没有这心思,赵错棍棒在侧,却是连头都不敢偏过去瞅上一眼。
赵错见了来人,虽感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是意料之中,与之行了一礼,唤道:“仲祖!”
来人正是赵括之弟赵牧,亦是昨日那马兴的父亲,马服君赵牧!见了赵错,赵牧点头笑道:“三年未见,错儿也是长大了,有暇当来马服见见仲祖才是!”
对于赵牧,赵错没有什么厌恶感,但因有马兴,也谈不上如何亲近,只是谨守着后辈礼,淡淡回答道:“仲祖教训的是,却是赵错之过。”
赵嵩听赵错放缓了声音,微回过了神,想要偷眼去看,就觉小腿上“啪”一声响,耳边有凶神厉声叱喝:“运剑慢了!不许分神,继续练!”赵嵩哪敢违抗,硬咬着牙凝神运剑,却又偷偷支起一只耳朵偷听。
赵牧望着赵嵩身上青一条紫一条的棒痕,问道:“错儿好生严苛,这是谁家儿郎,竟也捱得了苦!”
赵错淡淡的回答道:“仲祖可知少将军赵葱?此是赵葱弟赵嵩。”
“原来如此,无愧为将门兄弟。”赵牧有些意外,他是听说过赵葱小时候欺负赵错的恶事,怎么也没想到过竟是赵葱弟,不由好奇问道,“错儿这是在教他什么?”
赵错答道:“锻炼气力!”
赵牧睁大了眼:“锻炼气力?”
赵错瞥了眼赵嵩,哪里看不出他在分神偷听,点头说道:“本当教授习剑,奈何此子体质羸弱,气力弱小,唯有如此先锻炼力气,方可练剑!”
赵牧观察了片刻,先是赞许,然后摇头:“重剑握力,运剑腕力,挥剑臂力,逆斩腰力,蹲身腿力……错儿此法妙则妙矣,却锻炼不深,只合于剑,有失偏颇啊。为何不以举石锁开强弓驯烈马背负重之法锻炼力气?”
赵嵩瞪大了眼,差点没转过头去痛骂老匹夫老杀才,但有赵错在旁又是不敢,只得暗自咬牙切齿,心中记恨上了。然后他便听得凶神深以为然的说道:“仲祖所言甚是!然而错只得授剑之权,余者却是不可,不得已仅能以此法锻炼。”这时候的教习界限还是很分明的,习剑的只得授剑,习射的只得授弓箭,习御的只得授骑术,不得逾越。
“无妨,小错你只管教了便是。这小子以后就完全交给你了!”蔺太女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但见她行得近处,仪容端庄地与赵牧深深一礼,“侄孙女儿见过赵爷爷,在此多谢赵爷爷指教了。”
赵牧应了声,微微颔首算是回了,和蔼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昔日俏皮的蔺家太女啊,如今成了将军夫人,反倒是礼多,无须多礼,无须多礼。”
蔺太女温婉的笑着,有礼有节:“赵爷爷可是来拜见老祖宗的?侄孙女儿也是刚从老祖宗处出来,这会儿老祖宗刚吃完早餐在后院里休憩着,心情可是不错。”
时近年末,赵牧也是带了马服特产与礼物回来邯郸走动拜访,昨日离得邯郸近了,便派遣了马兴先行入城,命他着人收拾马服君府,然后想着请老母回马服君府小住一段时间,也好尽孝一番,哪里料得马兴却是个莽汉,不知怎么的就曲解了赵牧的意思,以为父亲是要先请祖母回来住,然后挟裹着祖母回马服颐养天年,于是便来了赵府说事,结果闹得老祖宗不豫,后又遇着了赵错归来与之针锋相对,最终闹得个不欢而散。待赵牧入城,已是日暮西山,知道这事时更是入了夜,那时狠训马兴亦是迟了,时辰太晚又不宜上门与老母赔罪,只得暂缓。到了今早,他便掐着时辰早些过来拜见,只是进了府后仍觉得罪过,怕老母生气不敢妄进,于是徘徊于此。此时赵牧听了蔺太女之言,不由轻吁一口气,笑着说道:“甚好,甚好,多谢侄孙女儿了!我这便去拜见母亲。”
邯郸也就这么大,昨日赵府家事蔺太女也略有风闻,却是知之不详,又不宜问人家私,因而只是微笑,恭敬地目送着赵牧往内堂行去。
待蔺太女回了身,便见她与赵错俏皮一笑,嘻嘻问道:“小错,时辰也不早了,不知你这课程进展如何?”
“姐姐可是要回去了?”赵错望了眼天色,说道,“既然如此,今日便到这儿吧!”
“呼——”旁的赵嵩听闻此言,如蒙大赦,酸麻的双手顿时放下,沉重的阔剑摔在了地上锵锵有声,身子软了下来如一滩烂泥般趴地上去了。
蔺太女看得有趣,走了过去俯视着着赵嵩说道;“小嵩,你可真够脓包的,这就倒了?!”
赵嵩摔了剑的时候还怕赵错与他找茬加罚,此时见他沉默地站在一旁不说话,于是不服气地辩驳道:“阿嫂,你来试试,肯定比我还不如!”
蔺太女笑了出声,戳着赵嵩的头笑骂道:“羞也不羞,跟女孩子比这个!看你这也是走不动了,你们俩,抱了他上车去吧。”
“是!”站在旁的护卫急忙应道,拿衣服裹了赵嵩,抱起来就要走。
赵错自蔺太女来后一直不曾说话,只是到了此时才接了一句:“明日不得迟到!”
“是!”虽然心中不情愿,赵嵩还是应了,然后被护卫抱去了车里。
蔺太女见赵嵩进了车去,转身问道:“如何?”
虽然问得简短,赵错亦知其意,说道:“体质弱,心思重,此为弊。然耐力悟性却是不俗,远超预计,我亦不曾料想他竟能坚持了下来。”
“他是聪明,又会揣摩人心,远胜其兄。我却是怕没能教好他,日后走上了邪路。”蔺太女挽了挽鬓间的细发,有些忧愁苦恼,旋即展颜一笑,“原只是想试试,倒是不料你能克他,明日便令他执师礼以拜,如何?”
赵错怔怔地望着她,良久才回转了神来,问道:“姐姐可是认真?只恐其心有怨愤,不得如意!”
“这可由不得他。只要教好了,留一口气即可!”蔺太女拍了拍他的胸膛,顺手还捏了捏,调笑道,“我也该走啦,你这身肉竟比赵葱还硬实。”
赵错破天荒的红了脸:“姐姐又说笑。”
“好啦,我也该走了,明日定不让那小子迟到!”蔺太女笑了笑,摆摆手,转身便往牛车处走了去。
“我送姐姐。”赵错跟在其后。
“你就不用多送啦!”蔺太女走到牛车旁,蹬上了车,回身说道。末了,她又从车中探出了头来,与赵错嫣然一笑,“对了,你换了衣服后记得去趟老祖宗那儿,有惊喜哦!”
赵错点头应了一声,目送那两辆牛车行出了门去,渐行渐远,及至看不见了才回了武场。拾了剑,冲了冷水,回屋里换了一身衣袍后便去见老祖宗。刚进后院,就听得老祖宗的笑声:“我可不要去马服君府上住,你这回来,怕是不得安生,进进出出宾客太多,我这老太婆住了,不管宾客乐不乐意都要过来见礼,不仅他们觉得折腾,我也嫌着累。不去,不去!你若有心,得了闲儿多来这儿看望便是!”
“也罢,却是孩儿欠思虑,忘了母亲性喜清静。”赵牧久劝不得,也就不再多说。老祖宗与赵牧谈笑甚欢,母慈子孝,一副天伦之乐之景象。
见得赵错进来行礼,赵牧笑呵呵地点点头,神色间亦是颇为赞许,说道:“确是个俊俏郎君。母亲,错儿也是长成了,孩儿若没记错,明年合该及冠了吧!”
老祖宗唤赵错上前,拍着他的手与赵牧说道:“二十而冠,是长成了。长房这一脉到了错儿已是三代单传了,可不容有失,你这做仲祖的既得了马服,可要多看着点他。”
赵牧连连点头:“该当如是,大兄长房这一脉可是后继有人了。”他省起一事,顾盼一番,问道:“怎不见大侄?我这正有事说与他哩。”
老祖宗不知,看向赵错,赵错淡淡说道:“昨夜赵王召了父亲入宫,怕又是奉赵王以丝竹管弦,靡靡琴乐,达旦不归。”
“唉。”赵牧叹息一声,却不好说什么。老祖宗好奇心起,问道:“牧儿,你又有何事相说?与我说也是一样。”
赵牧听母亲问,瞅了一眼赵错,抚掌笑道:“自是好事!”
老祖宗笑逐颜开:“又有好事?”
“自然!”赵牧笑道,又见母亲笑得欢畅,心中一动,问道,“听母亲之言,可是本就有好事了?”
老祖宗说道:“是啊,早前蔺家小丫便与我说了件喜事,这会儿你又有好事,焉能不乐?来,你先说了你的好事是什么?”
赵牧那眼睛瞅赵错,呵呵笑道:“母亲既然问了,我也便不藏着掖着了。错儿年将及冠,敢问此时可有婚配?”
老祖宗“咦”了一声,显得很是惊异:“你这是来给侄孙说亲来的?”
赵牧笑道:“母亲如何看出来的?”
老祖宗拍了拍手,笑得直合不拢嘴:“真是巧了,今早这事都一块儿去了。”
“如何?”赵牧略作错愕,旋即明悟了过来,“怎么,那蔺家小丫合着也是来与人说亲的?”
“正是如此!”老祖宗笑声传入赵错的耳中,一时竟有些懵了。赵错回想起蔺太女离开时说的“惊喜”,原来竟是这等婚姻大事。只是此刻听来,他却只感觉到了“惊”,未曾有过“喜”。
“看看看,错儿这都欢喜的傻了!”耳边听着老祖宗的话,赵错渐渐醒过神来,心中苦涩,面上却是不显露,应和道:“是有些傻了呢,敢问老祖宗和仲祖,这都是谁家的好女儿呢,错儿唯恐高攀不上。”
赵牧见其神色平常,喜怒不见形色,暗暗点头,转而望向老祖宗,笑道:“既然是母亲先得了讯,就让母亲先说吧。”
老祖宗呵呵笑道:“蔺家小丫可是有心,见错儿久不得婚配,于是今早来与我说了一女。前些年齐国有将来投,与那赵葱成了朋友,其有一幼妹,明年也到了及笄的年龄,可是不小了。长兄如父,现正托着蔺家小丫寻好郎君,称其幼妹知书识礼,婉淡清新,可谓美人。”
“齐国来投,可是姓颜?吾于马服亦曾听闻有颜子宗室后裔投来邯郸。”赵牧想了想,看向赵错问道,“错儿为公子嘉府下走动,消息可是灵通?可是知道颜姓投将?”
赵错转念想了想,淡淡说道:“有齐将颜聚,两年前来投,却不是什么颜子宗室后裔,只是寻常勋贵。现得相国郭开引荐,为邯郸巡城。其妹颜伊,是说有毛嫱之貌,德艺双馨。曾于齐国有过婚配,只是如今随其兄来了赵,故而作罢。”
“原有过婚配啊……”老祖宗闻言,略有些迟疑,转而看向赵牧,“你这又是何人家女儿?”
赵牧听得母亲问,微笑说道:“母亲可还记得乐公?”
老祖宗霍然惊起,有些惊讶的:“乐公?你说的可是昔日拜燕赵楚韩魏五国的上将军,克齐城七十余数的乐公?”
“正是望诸君乐毅,除却他也无人可当乐公之称了?”赵牧笑着捋着略有些花白的胡子,呵呵笑道,“这小娘子可是真正的乐公后裔了,乃属乘叔一脉,盖因昔年廉伯兵变攻打乘叔,乘叔避战而走,赵王以为其怯懦,终身未得重用,于是这一脉就弱下去了。”
老祖宗有些忧愁的说道:“再弱那也是乐公后裔,恐高攀不起。”
“母亲多虑了,父亲虽不如乐公,却也是我大赵一代名将,错儿可是名将之后,又身具赵王宗族血脉,哪里能说是高攀了?”赵牧笑着宽慰道,直说的老祖宗心动不已,然后又夸赞起了乐家女儿,“乐家的小娘子年方十四,我曾见过,长得也是伶俐可人。小娘子自小喜欢骑射狩猎,有武功造诣,也知晓兵事,常与父辈谋政,颇有乐公家风。同是将门子弟,正与错儿匹配,当合得来,母亲觉得如何?”
“小娘子喜兵事?怕是不妥……容我再想想。”老祖宗本已有些意动,此时听得赵牧的夸赞,反而迟疑。在她看来,女子就当深居宅院,出嫁前学礼,出嫁后在家中相夫教子。而且,她一直都不想长房一脉再与兵事有牵扯,曾勒令赵错不得从军,可不希望他娶个日后可能会激励怂恿长房一脉去从军当兵的太孙媳妇儿。
就在老祖宗苦苦思索之时,忽听得门房跑来禀报道:“老夫人,公子登门拜谒?”
“啊?公子?”在场诸人尽皆一怔,老祖宗回过神,拍了拍赵错说道,“还不扶我起来,迎接公子,不得失了礼数。”
话音未落,便听得院外一阵大笑声:“哈哈,岂敢劳老祖宗出门迎嘉,赵嘉这便自行进门来了,还望老祖宗勿怪赵嘉这番唐突之罪啊!”
“赵嘉拜见老祖宗!”公子嘉入得院内,与老祖宗恭敬一礼,复又看向赵牧,亦是一礼:“马服君果然在此,赵嘉有理了!”
“公子多礼了!”老祖宗在赵错的搀扶下起身欠了欠,却是愉悦,“今日难得府上这般热闹啊,错儿,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为公子添座。”
赵牧目光深邃,还了一礼,心中却是亮敞:公子原是追着他来的!
赵牧所料不差,公子嘉正是追着马服君来的。他也晓得礼节,待到坐下也不寻着赵牧论事,只是与老祖宗问候,道些家常,说些长命百岁的好话。言辞温润,面面俱到,到也舒心,赵牧心中的小小芥蒂也便就此消弭,只道他是真个儿来拜见老祖宗的。
谈笑一番,赵嘉这时又说:“赵嘉来得唐突,之前初见,看老祖宗面色踟蹰,可是有什么不虞之事?若有用得到赵嘉之处,只管吩咐,定当为老祖宗解忧?”
老祖宗听他一提,又想起之前的在谈的婚姻议题,方才因为赵嘉的到来暂且搁置一旁,此时不由心中一动,说道:“公子来得正好,心中正有一事难决,可否请公子为老身参谋一番。”
公子嘉正襟端坐,说道:“老祖宗请讲。”
老祖宗拉过赵错,徐徐说道:“我家错儿正与公子办事,公子当知他。这孩子也是个温良恭俭,知书识礼的好孩子,说得上文武双全,而且长得也好看,可惜却是生在了赵家长房一脉。眼看着他明年都要成年及冠了,却至今仍未能为他说下过一桩婚事。今日难得,双喜临门,先有蔺太女与我说合齐国来的颜家女,后又有吾儿赵牧与我说合乐公后裔乐家女。两家小娘子皆是好的,老身也是年老,不免有些难以决断,不知该与谁家说合的好?望公子与吾谋。”
“齐国颜家女?乐公乐家女?”公子略想了下,很快便想起老祖宗说的都是谁,心念一转,抚掌说道,“齐女亦好,燕女亦好,却不如我赵女好啊!吾处亦有一女可以说合,可谓赵错良配!”
“哦?往日一家不得,今日三家说亲,大喜啊!”老祖宗双眼一亮,呵呵笑道,“敢问公子欲要说合的又是谁家小娘子?”
“武安君幼女,李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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