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翼吓得浑身打颤，他都能听出导火索激燃的声音，而显而易见地，他最最倚重的好哥哥就是那个人见人恨的炸药包。他本来只想套套交情，探点小道消息，挖点小隐秘什么的，总之在无伤大雅也不失亲切的情况下最好能一切以和为贵，这就是他放之四海皆通畅的处世哲学。
不料——其实也没多难料……被兆学疚愣插一杠子，气氛马上大逆转，他太清楚他哥这张嘴，气性上来时，绝对的相向摩擦能把每句话都磨成子弹，不把人逼到你死我活是决不罢休的。
看吧，就算老姜头自己还沉得住些，他手下的那批人，有的红了眼，有的绷了筋，有的大喘气，有的在发抖，有的握着拳，的在摸武器，暂时没失控是因为老姜头的震慑力够强，他还没下令。
——而兆学疚仍在继续撩拨：“身为远走他乡寻求快速富国强兵的‘爱国人士’们，岁月不饶人的速度真的是相当快啊，而尊敬的船长您……有人有钱有船有枪有炮，且还找到个躲避故国故人的乌龟壳……我这么讲还算公平吧？犹太人躲避战难，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可以为之奋斗的国家，奔波迁徒就流淌在犹太人的血液里，所以他们的人民把祖国背负在灵魂中，你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但是祖国将一直在你心里。——再来瞧瞧我们中国人多前卫先进啊，还没沦丧呢就已经找好了当亡国奴的退路，您的智商怎么这么高？您的格局怎么这么大？您的思维怎么这么全？整一个完美人生了！当然，你有祖国，只要您不再见到它您就算拥有它。然后，心灵还能达到质朴纯净和海阔天空的境界，相信您还热切地向往着逍遥超脱和永恒，向往着清静无为。请原谅我的好奇，您是打算根据您的新哲学，优雅地生活下去？公平一点嘛，这世界到处都是梦想着能和您一样‘高大全’的人，给他们一点建议，可以吗？”
所有的眼睛都因为怒火而灼亮了起来，双颊泛红，他们身上沉睡着的血统似乎瞬间苏醒，因痛苦而激化的愤怒，转而为狂暴，充满全身……在他们的世界中却恍如一世，年轻时的理想很辉煌，然而随着时光在战火中夜以继日地流逝，年轻时的理想仿佛已经远去了，仿佛融入了一种甜美的，有时又有点酸涩的奇怪的梦境中去了，每次短暂的休息时，曾经的理想或许会闪现片刻，但他们已经很长时间不再追求它了……然，他尖刀一样的话却让人感到他们将永远生活在同一时代里，没有裂痕——似乎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绪，与所有的期待如潮汹涌起伏……生命是活的，它的梦想，在受苦。
老姜头沉默地举起手，只此一个动作，就压抑住了所有的愤怒，他们粗喘着，熬炼着庄重和静默的气场，有一种忠实顺从的味道。
兆学疚似乎倒又有些满意，意味盎然地道：“不错，我们都保留着我们的愤怒吧，积聚起来，希望爆发的时候能有些催生的力量。”
老姜头烈火一样的双目渐渐裂变成一片深邃悲伤的海，只觉得火烧火燎的灼痛从胸口中央无休止地往外放射，没由来没预警地穿透他的心，他看到兆学疚的眼里忽然闪过不知所措的惊，于是默默地偏开对视的眼——他不会崩溃，捶胸顿足或作出其他戏剧化的举动，不会……只会在无意间抚着脸，发现脸已****。
只有一瞬，海风随即风干了粗糙的脸颊，快得如同错觉，他随即恢复了老姜头冷静圆熟的气场。
这种明朗和坚实，这种冷酷的朴素和拘谨的严峻，给人以力量和尊严。兆学疚没来由地懈了下来。
伏翼没有错过那一瞬——慌到狠时，他照例首先镇静下来了，他看看他哥，又看看气场纠结着厮打的另一个，答案已经明明白白地亮在他的面前了——但他不会贺然点破，除非有足够的价值。
“哥！你好好的，一心……”柳生自然是不肯多管事的。
伏翼的求救被黑胡子毫无芥蒂地打断，他呵呵笑着，眼里闪动着喜悦的光，人丛中钻出来拍伏翼的肩，亲热地。
当然，他是个外人，他完全在兆学疚的杀程之外，怡然地关注他自己的重点。
“好家伙！好眼力！好身手！这就是炮口，我们的主炮口！英勇无畏的男人，就该懂得如何嘲笑，如何憎恨，倘若需要，最要紧是懂得如何出拳痛打坏人，懂得如何嘲笑和蔑视，痛饮火朗姆，出拳有力！寻准随时可以开炮的炮口！”
伏翼战战兢兢地接过黑胡子硬塞过来的酒葫芦，欲饮还休——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喝些酒来壮壮胆。
这时，一心笑嘻嘻地把酒葫芦夺了过去，他已喝得小圆黑脸通红，仍嘟嘟囔囔地尽力解释道：“伏翼哥哥不能喝酒，他要喝了酒，这里就成第二个五台山啦，我花和尚的诨名就该让给他啦！”
阿罗看这气氛实在有些诡异，而他历来是谨慎精明压过了好奇冲动，于是他当下就拉了一心，机警地准备道别：“黑胡子，老姜头，两个换一个，买卖公平吧？没意见我们就先走了。”
伏翼和兆学疚是他带来准备交换一心的——他亮相了。
时机好像不算差，至少他们都对伏翼表示了极大的满意；至于兆学疚，跟他们聊得也算……至少不冷场。然还是有些风险的，只要是生意，就得担风险——黑胡子也不是不同意，只是有些急了，满眼不舍，他准备耍赖：“不行！小和尚拳脚硬，一身豪气，跟我比较合适！我们马上就要开始作战了！好阿罗，帮帮忙！”
阿罗无奈而宽容地看着他，仿佛他们的年龄瞬时掉了个个儿，黑胡子才是那个不谙事的小少年愣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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