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把这个叫做病菌，他认为，需要救治的，是人心。”兆学疚静静地推断：“我记得美国曾经风靡这样一个漫画故事，里面的主角是一个超人医生，他无所不通——医学科学哲学艺术，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到他，而他的终极目标就是消灭世界上所有的罪犯，首先他买下一座海岛，然后率领他训练有素的助手们绑架了世界上所有的罪犯，把他们送到岛上，让医生给他们的大脑做手术，切除了包含邪恶思想的部分，等他们醒来时，全都成了善良公民。你的医生，就是这个超人？”
阿罗有些发怔，默然点头。
伏翼问：“这年头，人们总是把小偷关进监狱，而大盗却住在宫殿里。这里，我是说614，除了医生，肯定还有个监狱长吧——那么监狱长的办法又是什么？”
阿罗看兆学疚一眼，懒懒地道：“喔——那是船上灭鼠的法子，糖二先生肯定也知道。”
兆学疚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哆嗦了一下，瞪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问题很不受用：“天帝创造了老鼠的天敌猫和蛇，同样也创造了老鼠的温床——有人类的犄角旮旯。这是一种生态上的平衡，有人类就会有老鼠，人类的厌恶和憎恨只会让老鼠为了适于生存而更加狡猾顽强……”
说到这里，兆学疚带了点狡猾的微笑，瞥了阿罗一眼，道：“曾经有些不怀好意的人也是这么形容犹太人的，他们称他们为犹太老鼠。但犹太人不但没有灭绝，反而更加团结聪明勤俭博学……各个领域的犹太精英层出不穷，这真是一个饶有意思的犹太现象。”
虽然兆学疚话到后半截的时候已经开始安抚，但阿罗还是很窘迫，他微微红了脸，月光下眼睛波光粼粼，他用兆学疚自己的话来催促他：“说重点好不好？”
兆学疚手一摊：“没有恶意的……真正毁灭性的灭亡，应该是自取灭亡，是让它们自相残杀。这大概适用于任何一种生物，包括人类自己——海员们首先把两只老鼠分别抓到两只笼子里，往死里饿他们挑逗他们，撩拨他们，然后在他们发疯的临界点上，一起打开笼门，老鼠们扑向对方，更凶狠和强壮的那只咬死了更虚弱的那只，那时就再抓，再咬，最后，把剩下那只最凶残最富有攻击性的那只老鼠放到外面，用饥饿把它们折磨得只剩下攻击本能，它消失在洞里并啃完没有准备好搏斗的老鼠……”
一心就打了个冷战，求救地看着小榕树：“真恐怖，可人又不是老鼠……”
小榕树笑吟吟地回答：“也许吧，不过，那不是我的问题，我的享受不需要任何人的苦难。”他干脆地合上了眼睛，不再说话。寂静的压迫感再次沉重地降临，简直令人呼吸困难，海浪宛如斧头凌空劈下的声音，令人发狂。他们本以为互相了解如同孪生的灵魂，然而，他们的老大的花花肠子就跟流入海洋的河流一样蜿蜒曲折。
阿罗失望地畏怯地道：“法国谚语：不要叫醒沉睡中的猫……”
兆学疚不甘心：“老大？”
小榕树警告地睁了半目，“你不会想要我的回答的。”
兆学疚仍想纠缠，他在他开口前直愣愣地回瞪他一眼，目光恶狠狠地富有敌意，有一种迫使他的眼锋缩回的威力，顿时，一切争辩或抵抗的念头都无影无踪，毫无意义，世界变成了灰色的。他只感到一种无法填满的远离。他就在他眼前，但他感觉得到，他正逐渐漂流远去，越来越远。兆学疚焦灼而委屈地看着他，而他似乎头一次对他们关闭了自己——这个举动相当于扔掉指南针，等于是几个人共同自我放逐。
伏翼缩了缩脑袋，吞吞吐吐地及时插嘴：“我也不想去614……我们回去吧。”
阿罗怔了一下，随即开朗地笑着，转向伏翼，他的神态就释然了许多，当下就见他热切地开始了滔滔不绝的口水推介：“除了这些，614其实很不错哦！那里不需要劳作，都有吃有喝，你不是见过他们的货船吗？他们定期有货船来送吃的喝的，就像是上帝的伊甸园，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么长起来，它也不劳苦，也不纺线……生活在那样一个有趣的世界里，人是不能长久感到悲伤的。虽然听起来有些凶恶的样子，可是，一个人的命运本来就是机遇和负担同时相随的。有时候你运气好，幸运之星移到正确的位置，主宰宇宙的力量决定你理应得一个礼物，而不是得有个陷阱，对吧？有人说，每个人都想在人生的某个时刻换个身份。在那里，你完全可以重新开始，就像你们中国古人想的那样，海洋，是人类逃离俗世困厄的自由象征……虽然他们天天都在这里，可天气和光线的配合令每天都有不同的景象，因为大海没有固定的颜色，它可以说是整个天空的映射，蓝色绿色，发怒时铅灰色，好像老天把所有的乌云都召集起来，悬挂在它的头顶。它代表了宽广，无限，达尔文说过，在那深不可测的海水之下，是无边无际的草原，与之相比我们的草原是那么荒凉冷清。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安详，神奇，大海的低吟在周遭轻轻地回响，远方被黑暗笼罩的悬崖仿佛是守卫着海岸的英勇不屈的巨人……”
伏翼捧住脑袋，忍无可忍地打断：“打住打住！我觉得脑子都成了大海了，你又一会儿英国言语法国格言苏格兰格言的，好像世界上所有的水流都往我的脑中涌来，水流已经溢出我脑中的堤岸了。再说了，我还是觉得海盗不好……你们的医生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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