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宫来侯府?”红月看了看天色,有些不解。
管家摇摇头,他只是来替侯爷传话的。
“那好,待会儿我们就来。”红月应了声,又吩咐秋怜,“你去丹青阁请一下沁雪,那丫头这两日不吃不喝,折腾得够呛,倘若实在下不了床,就让她好生歇着吧!”
说罢,红月跟随管家来到了前厅。
“臣妇见过皇上。”红月跪地,恭敬叩头。
“侯夫人不必多礼,平身吧!”叶天钰坐在主座上,抬手示意下面的人,又问:“为何不见晋王世子?”
“这……”红月犹豫片刻。
百里敬接过话道:“小世子如今已经歇下了,晋王殿下出征以后,他整日哭闹,今夜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臣不忍心打扰他。”
叶天钰点点头,“这倒是,皇叔出征,皇婶又没回来,小世子才三岁半,哭闹也很正常,这样吧,你们带我去看一看他,不用将他唤醒,朕远远看一眼就行,也算是全了皇叔出征前委托朕照拂小世子。”
百里敬面色一变。
红月赶紧解释道:“小世子睡眠本就浅薄,臣妇担心到时候将他吵醒又会哭闹,反而影响了皇上。”
“无碍。”叶天钰摆摆手,“爹娘不在身边,倘若他依旧不哭不闹,岂不是显得无情无义?再说了,朕原就打算让他去宫里住上一段时间,倘若他醒了,正好商议此事。”
瞥了一眼百里敬和红月的面色,叶天钰突然道:“侯爷和夫人再三推辞,莫不是晋王世子根本不在府上?”
红月心下一沉,咬牙道:“回禀皇上,小世子确实不在府中,方才安国公府的公子来将他带走了。”
“大胆!”顾勇趁势出声厉喝:“方才还说晋王世子睡着了,如今又说被安如寒带走了,那你们刚才岂不是在欺君?”
“老臣(臣妇)不敢!”百里敬和红月齐齐跪地。
百里敬解释道:“晋王殿下虽然把小世子交给臣,但他与红月以及府中下人都不太亲近,唯独只黏安国公府的公子,老臣无奈之下这才让安如寒带走他,方才之所以说小世子睡着了,就是不想皇上因为他的事而忧心,如今北疆战乱,皇上才刚登基,朝局不稳,皇上本就为这些事烦心,实在不宜再因为小事儿而分心。”
“这小子……”叶天钰无奈地扶了扶额头,接过武定侯府婢女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便站起身朝顾勇吩咐,“摆驾回宫!”
“恭送皇上——”百里敬以及一众奴仆跪地,送走了叶天钰。
“之前先帝身边的宦官薛章处理得如何了?”回宫途中,叶天钰捏着眉心问顾勇。
“回禀陛下,他已经自行辞官了。”顾勇低声答。
“哦?”叶天钰疑惑挑眉,“他一个去势过的宦官,准备辞官是返乡还是归隐?”
顾勇斟酌道:“奴才听说是准备返乡。”
“这样啊……”叶天钰低眉,手指抚了抚拇指上的玉扳指,幽幽道:“江淮一带如今正值雨季,孤身一人返乡若是遇到山体滑坡洪流之类的自然灾害也分毫不意外吧?”
顾勇闻言,全身汗毛直立,片刻之后低声答:“皇上说得不错,江淮一带因为山体滑坡死了人确实不足为奇。”
叶天钰抬起头,掀开帘子对外面的顾勇弯了弯唇,“既然不足为奇,那便吩咐下去吧!”
全身一震过后,顾勇低下头,“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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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议事厅。
丞相夫人阴沉着一张脸怒瞪着左丘鹤,“鹤儿,你说,你是不是要娶沁雪那个小泼妇过门做平妻?”
左丘鹤靠在软椅上,一派悠闲懒散,闻言之后缓缓睁开眼,“娘,瞧你说的哪里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当着天下人的面说了要娶她为平妻,自然不可能食言。”
“你简直气死我了!”丞相夫人咬牙切齿,“沁雪那个小泼妇究竟有哪一点好,竟让你新婚不过数日就想娶平妻!”
左丘鹤轻笑一声,“娘说得对,沁雪这个小贱人哪里都不好,倒有一身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我大婚第二日便要负荆请罪去武定侯府大门前跪一早上,若不是我早有准备,真让那荆棘给刺到后背,恐怕这个时候你儿子我满身是伤,离死不远了。既然她加注了这么多羞辱在我身上,那我无论如何也得一点一点讨回来才是吧?”
丞相夫人闻言恍然大悟,随即又皱了眉,“可……可你这代价也太大了,平妻啊,那岂不是意味着百里珊和沁雪这两个小贱人就霸占了丞相府的半边天?”
“不是还有我么?”左丘鹤勾唇一笑,“只要我在的一天,这两个人就休想好过!”
从议事厅出来,左丘鹤去了一趟酒窖。
沁雪嫁过来数日,已经差不多习惯了丞相府的生活,此时正坐在床榻边上叠左丘鹤的衣服,衣服上全都熏了他做喜欢的熏香。
她有些忐忑。
自左丘鹤负荆请罪将她带回来以后,府里的人虽然都尊敬她,但左丘鹤却以她怀有身孕为由不与她同床共枕,宁愿去睡书房。
然而方才丫鬟匆匆来报今夜大公子要过来这边就寝,于是她亲自挑选了几套睡袍准备放在衣柜里,屏风后的浴桶也已经准备好,香精胰子都是他喜欢的味道。
客栈那一晚两人都处
客栈那一晚两人都处于迷醉状态,所以她其实没真正体验过做欢爱的滋味,然而如今怀了身孕也不能行房,但她觉得,能被他拥着入眠也是极幸福的。
门被推开,左丘鹤手里提着个小酒坛,面色有些潮红,明显是喝醉了。
“夫君。”百里珊见状,低低唤了一声。
“这么晚了还不睡?”左丘鹤难得的和颜悦色,一眼看到床榻上的睡袍,问她:“给我准备的?”
“是……”百里珊垂下头,紧张地绞着衣袖,“婢女们告诉我你今夜会回房就寝,所以我便亲自帮你准备了睡袍。”突然想到什么,她眸光瞥向屏风处,又道:“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若是夫君有需要,妾身可以亲自伺候你。”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左丘鹤瞟了一眼她的小腹,将酒坛摆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去了屏风后。
素来了解左丘鹤的脾性,所以百里珊便把刚才那句话当做是关心,转身回床榻上坐着。
房间里极其安静,香炉里熏香袅袅,只听得到屏风后他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自从嫁过来,左丘鹤还是头一次在这间房里沐浴,百里珊光是听着那声音就觉得脸红,心跳逐渐加速,全身滚热似火烧。
“夫人,我忘记拿睡袍了,你给我送进来一下。”左丘鹤清凉的声音瞬间拉回她的神智。
百里珊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送睡袍给他,那不就意味着待会儿会看到……
之后的画面,她没敢再继续想下去,匆忙之间拿了睡袍就往屏风处走。
过了屏风,她闭上眼睛,直直将手中的衣服递过去,轻声道:“夫君,你的睡袍。”
左丘鹤见她红着小脸闭了眼睛一副不敢看的样子,心中冷笑一声,伸手接过时顺手一带,百里珊的整个身子直直往浴桶边倾,幸而他及时伸手扶住才没撞在浴桶上。
百里珊大惊失色,猛地睁开眼睛,见到左丘鹤一丝不挂地坐在浴桶里,她“啊”地大叫了一声就伸手去遮眼。
“你都怀了我的孩子,还这样害羞?”左丘鹤长臂一揽,从后面禁锢住百里珊,她的后背紧紧贴在浴桶外壁上,嘴里却因为紧张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只是……”
“不喜欢?”他轻笑,灼热的呼吸从她原就绯红的耳根拂过。
一股奇异的感觉瞬间蹿遍全身,百里珊一动不敢动,唯恐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紧张地情绪,但在听闻他这三个字以后,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赶紧摇头,“没有,我……我只是头一次……”
兴趣缺缺地从后面瞟了她一眼,左丘鹤将她手里的衣服拿过来,声音突然就变凉,“出去吧,既然怀了身孕,这些事自当有下人会来做,你不必故意讨好我。”
“我……”百里珊咬着下唇,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纠结片刻退了出来。
左丘鹤穿衣服的动作很迅速,三两下就走了出来,却是直直朝着门外走去。
“夫君……”百里珊见状便有些不解,这么晚了,难不成他特意跑来自己这里沐浴又要出去睡书房?
“你还有事要出去么?”她补充完整这句话。
“嗯……”淡淡的声音从鼻腔里哼出,左丘鹤不打算多做停留,“你先睡吧!”
话完大步离开,只留下房里一脸失落的百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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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桐花台极其寂静,落花无痕也无声,在房檐灯笼的照射下,有种病弱唯美之态,犹如房里侧卧美人榻的女子。
左丘鹤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女子已经沐浴完,乌黑的长发如飞瀑倾泻,光泽亮丽。她生得一张好容颜,莹莹剪水眸里似裁了柔光放进去,衬上那一张微微病态的瓜子脸,端得是清丽难言而又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抱在怀里狠狠疼惜。
“兮儿……”门房大开,左丘鹤直接走进去,声音在不知不觉中柔和得不像他本人。
“公子?”女子似乎没料到他会来,放下手里的书立即坐起身来,惊讶地看着他,“你喝酒了?”
“兮儿,我好想你。”左丘鹤没答话,轻轻从后面抱住她,鼻尖轻轻嗅着她发丝间的香味。
女子轻轻蹙了蹙眉,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公子你别这样。”
左丘鹤意识到她要逃脱,反而抱得更紧,将下颌枕在她肩上,声音呢喃,“兮儿,你知道吗?外面的那些女人都是泼妇,是蛇蝎,在这世上,我只相信你一人,只爱你一人。”
左丘鹤说着便松开她,轻轻绕到她前面,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头就想吻下。
女子大惊,立即用手掩唇,慌乱之下推了左丘鹤一把。
左丘鹤原就喝醉了酒,被她这么一用力,整个人往后倒在地板上,玉带松开,胸膛半露,配上他那一张俊美的容颜,实在是一副绚烂旖旎的景象。
但这一切并不能引起女子一丝一毫的兴趣,她惊慌失措过后瞥见躺倒在地上的左丘鹤,顿时皱了眉,迅速走过来将他扶起,嘴里不停唤道:“公子,你没事吧?”
左丘鹤微阖的眼眸睁开,趁势将她打横抱到床榻上,俯下身来准备再次吻她。
女子心中大骇,身子直往大床里面钻,靠坐在墙壁那一面警惕地看着她,含了哭腔的声音几近哀求,“公子,不可以,算兮儿求求你了。”
仿若一盆冰水
若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左丘鹤瞬间清醒了大半,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因为兮儿身子不适。”女子好看的贝齿轻轻咬唇,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顷刻间引发了左丘鹤心底的柔弱。
但他还是觉得愤懑,抿唇道:“兮儿,我知道你身子骨弱不能生孩子,可不能生孩子不代表我们不能行房不是么,自从我将你带回来的一天起,你就一直待在桐花台从来没有出去过,我也依了你在你身子完全恢复之前不碰你,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难道每次见面都只是说几句话就够了吗?”
女子一双剪水眸里泛起泪光,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无助的样子仿佛迷了路的孩子。
左丘鹤心中不忍,终是微微一叹,“兮儿别哭,我只是觉得你迟早要成为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早一天同房晚一天同房都一样,大不了完事了我给你弄避子汤。”
女子闻言,眼眸中的泪终究没蓄住,瞬间滑落下来,手肘撑着下了床站在他面前缓缓剥落外衫,只剩里面绣着锦绣海棠的肚兜,“公子要,那兮儿便给你。”
“别!”左丘鹤见她这个样子,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赶紧捡起地上的衣服替她穿上,拥她入怀,嗔道:“你怎么这么傻,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又怎么等不到大婚呢?你放心,只要那个孩子一到手,我就会立即想办法给你个新身份让你光明正大嫁入丞相府。”
“公子不觉得兮儿这样太过自私了吗?”女子安静地靠在他怀里,“男女之间做那种事是天性,然而我却让你忍了这么长时间,兮儿自知不是一个好女人,倘若公子在外面见到合适的姑娘,便……”
左丘鹤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巴,无奈道:“你说的哪里话,外面那些女人一百个也及不上一个你,我若是你嘴里那种人,你岂不是早就不要我了?”
女子扑哧一声笑出来,病态苍白的面容染上红霞,分外好看,左丘鹤看得痴了,许久才回过神,咬咬牙肯定道:“兮儿,你等我,用不了一年的时间,我们就能真正在一起了。”
“兮儿相信公子。”女子抱紧他,看向床榻时眼眸里却迸射出冷冽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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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似乎极为漫长,百里长歌躺在客栈床榻上辗转难眠,自从恢复记忆以后,每夜一闭上眼睛都是叶痕手中长剑毫不犹豫刺穿爹娘胸膛那一幕,虽然她不记得爹娘长什么样子,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痛。
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明白叶痕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选在她临盆那一天带着大梁的隐探灭了她的族人。
难道灭了冥殿的语真族人是梁帝准许他回帝京城的唯一条件?
屋外狂风刮得窗棂剧烈响动,百里长歌彻底没了睡意,披了外袍下了床走到窗子边。
不过片刻的时间,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
走廊内逐渐有声音靠近,她晶体地看着门的方向,厉喝:“谁?”
“先生,是我。”为了不惊到她,魏俞特地放低了声音,“外面下雨了,我过来提醒先生注意别着凉了。”
瞬间松了一口气,百里长歌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冷茶喝下这才对外面招招手,“你进来吧!”
魏俞轻手轻脚走进来关上门,“先生你找我?”
“过来坐。”百里长歌扫了一眼屋外,确定没有人才指了指凳子,“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魏俞亦警惕地四下扫了一眼,才敢走过来坐下,将声音压到最低,“先生,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睡不着。”百里长歌摇摇头,瞥了一眼窗外,“看这样子估计我们明天还走不了,趁现在有机会,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见百里长歌一脸严肃的样子,魏俞的睡意顷刻消散,眨眨眼后看着她,“你问吧!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五年前,梁帝纳了一位刚及笄妃子,据说和宫里已故的某位妃子极像,但那个女人在半途就被人劫走了,你可知这件事?”
“皇上纳妃?你说的是先帝?”魏俞后知后觉,“这怎么可能,五年前先帝都已经五十多岁了,不可能纳妃的,况且五年前晋王府大火,殿下失踪以后我就被叔叔调回了皇宫里,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百里长歌犹豫片刻,道:“我也是听知情人说的。”
魏俞撇撇嘴,“五十多岁的先帝纳一个刚及笄的小女孩为妃,先不说不可能,便是真纳了,肯定会轰动朝臣,然而我压根就没听说过有这件事。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记错了,五年前皇太孙都十五岁了,先帝怎么可能还会纳妃,他后宫里三千佳丽都还没睡过来呢,哪有这么多精力。”
百里长歌揉着额头,难道拈花当年骗了她?
可拈花是她的小师叔,完全没有理由会骗她的。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思忖片刻,百里长歌又问,“那么,你在京城这么长时间,可有听说过哪家府邸里多了一个外来女子?”
魏俞想了想,再度摇头,“应该没有,搬迁入帝京的百姓都是在户部注册登记过的,你说的人当年应该只是个孩子而已,她或许待过帝京,但时间不长,否则早就被查出来了。”
百里长歌闭了嘴,静静想着当初在冥殿养胎的时候云袖
的时候云袖告诉她绸缎坊的长老蓝兮失踪了。
巧的是,蓝兮失踪的时间与拈花告诉她梁帝纳妃的时间在同一年。
绸缎坊长老蓝兮……梁帝纳妃……
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共同的联系?
“先生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魏俞不解,他总觉得阿瑾似乎跟从前不太一样了,那种感觉很微妙,并不来自她容貌上的改变,就是觉得她内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他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
百里长歌默了默,答:“也没什么,只不过突然想起来有这桩事,随便一问罢了,既然你说不知道,那么想来定是我记错了。”
“还有别的事么?”魏俞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撑着眼皮问她。
“我让你散播的消息确定散播出去了吗?”她问。
“确定。”魏俞连连点头,“估计京城的人早就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开始疑惑,“先生明明要去南豫,为何想要把消息散播回大梁京城?”
“因为我的最终目的并非南豫。”百里长歌道:“如果我没预料错,叶天钰将会给我安排一个一夜之间能让天下人都认识许彦的身份。”
魏俞两眼冒着蚊香圈,抓抓脑袋,“听不懂。”
“你听懂了也没用。”百里长歌轻笑:“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免得明天没精神。”
“倒也没差。”魏俞又打了个呵欠,“你不也说了,雨下得这么大,兴许明天我们还走不了呢,到时候走不了我就睡上一整天补眠。”
他说着便站起身要走出去,却突然感觉到外面有杀气逼近。
转瞬之间,前来迎接百里长歌的司天监监卫拿了长剑纵身越下去与来人打成一团。
“魏俞,我不能出手暴露身份,接下来看你了。”百里长歌迅速坐到轮椅上,打开窗子看着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雨里那十几条身影,突然眯了眼睛,指着那黑衣刺客道:“这个人的身形倒是有些熟悉。”
魏俞没说话,陪着她站在窗子边观察着下面的动静,片刻之后,他肯定道:“这个人的武功招式我认得。”
“这么说来你也认得他了?”百里长歌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是罗明烯,前刑部尚书的儿子罗明烯。”魏俞突然皱眉,“他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来,莫非是认出了你的身份?”
“应该不会。”百里长歌道:“当初连你都没有认出来,罗明烯的功夫远在你之下,他怎么可能认出来,兴许有别的什么事,你下去让监卫们住手,问一问罗明烯雨夜到此有何意图。”
魏俞很快就下了楼,那十几个监卫听魏俞说是熟人,这才齐齐收手,然而罗明烯方才一人对他们十多人早已经体力不支,在大雨的冲刷下终于倒了下去。
百里长歌幻容成了许彦,自然不可能再使用医术,是以原本随便扎几针就能解决的问题,监卫头领霍全不得不下楼让掌柜连夜去请大夫来看。
罗明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幽幽睁开眼,看到守在床榻前的监卫们,双眼顿时露出警惕,“你们是什么人?”
“你又是谁?”霍全面色冷鸷,片刻之间拿出腰间长剑架在他脖子上,“跟踪了我们一路,你究竟有何居心?”
“我没有跟踪你们。”罗明烯挣扎着坐起来,“我是跟着许先生来的。”
“许先生是我国大祭司邀请的谋士,你跟踪他就等同于跟踪我南豫!”霍全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更进一寸,立即出现一道血痕。
罗明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紧咬着牙,一字一句认真道:“请让我见一见许先生,我有人命关天的事要告知他。”
“许先生不见任何人!”霍全握住剑柄的手没有松动半分,仿佛只要罗明烯敢乱来,他就能立即杀了他。
“许先生是大梁的人,你们这样做还有没有天理?”罗明烯双眼赤红,怒吼,“我再说一遍,让我见许先生!”
“小友,我们似乎不认识。”随着轮椅转动,百里长歌的声音传出来,宫主为她幻容的时候,她自己根据许彦的声音做了声带处理,所以听起来与许彦的声音无二。
罗明烯见到她,如同见到救命稻草,突然之间松了一口气,也不管霍全的长剑还架在他脖子上,原地抱拳,“在下有一事想求先生帮忙,还望你救救我妹妹。”顿了顿,他略微有些失落地补充,“数年前,在下曾让先生代写过书信,我原以为先生记得我。”
“哈哈哈……”百里长歌仰天爽朗一笑后看着他,“从前让我代写书信的人多了去了,我如何记得你是哪一位?”
罗明烯面色有一瞬间黯然,低眉片刻,他又道:“在下的妹妹被官府的人抓了,还请先生救她一命。”
罗明烯和罗丹萱一直等同于被梁帝软禁在滁州,然而罗明烯竟然能出了滁州城冒死替妹妹求救,莫非真是出了什么事?
百里长歌心下虽然疑惑,却也不好说出来,只能继续漠视,“许某一介布衣,还是个脚不能行的废人,小友若是找我救人,恐怕认错对象了。”
罗明烯看了看跟在百里长歌身后易了容的魏俞,又看了一眼房间里齐刷刷站着的十多个司天监监卫,略微惊愕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伸手往怀里掏,掏出一张画像,扯了扯嘴角对着霍全,“这位大哥,麻
位大哥,麻烦你能不能先把剑给挪开?”
霍全不甘心地冷哼一声,缓缓收了剑。
罗明烯重得自由,伸手抹去脖子上的血丝,立即将揉得皱巴巴的画像递给百里长歌,解释道:“这个就是我妹妹,先生不识得我,但你应该识得她,毕竟,像我们两兄妹这样从小就在滁州靠卖艺为生的人并不多见。”
百里长歌随意扫了画像一眼,并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识得罗丹萱。
“据我所知,你们兄妹自从去了滁州,从来没有轻易得罪过谁,莫不是这一次你妹妹犯下杀人放火的滔天罪行,否则怎么会被官府给抓了?”
百里长歌的一番话像是刺激到了罗明烯,他赶紧摇头,急忙解释,“不,萱萱没有杀人,都是那些人的错。”
顿了顿,补充,“先生办案在滁州是出了名的,事发的时候我到处求助无门才会想到要跟踪先生来到此地,今夜才终有机会得见先生,还请先生务必要帮在下这个忙,在下必定没齿难忘!”
霍全原想轰他走,被百里长歌一个眼神给制止了,她问少年,“你妹妹究竟做了什么事?”
见百里长歌肯过问这件事,罗明烯高悬的心这才放下来,为他们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京岭运河是沟通大梁南北农业和商业发展的重要枢纽带,客商船只来往频繁,然而最近商客常常遭劫,听说那帮水匪的领头自称“江淮第一怪”,那一带的官府每日都能接到客商遭劫的案子,可这帮人神出鬼没,官府搜寻许久也没有个结果。
一个月前,水匪头领“江淮第一怪”不知为何跑到了滁州,滁州刺史楼允在听到探子的密报以后当即出动大批人马将这个人擒获。
没想到的是,就在几天前,江淮第一怪逃了出来,当时天色已晚,罗明烯和罗丹萱在收拾摊子,罗丹萱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嘴巴并利用他们表演用的绳子给捆绑起来,那人手中有刀,头发蓬乱且看不清表情,他威胁罗明烯立即给他大变活人,把他直接变去帝京,否则就直接杀了罗丹萱。
罗明烯心中大骇,他们那些表演都只是利用障眼法给众人图个娱乐罢了,哪里真的会什么大变活人。
但见罗丹萱一个劲儿冲他摇头示意他逃走,他咬了咬牙应下了。
谁知表演的时候罗丹萱踩塌了直接撞到那个怪人身上,那人手中的匕首不偏不倚刚好刺中了自己的心脏,当即气绝身亡。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兄妹二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官府的人就点着火把来势汹汹,当走近一看时,领头的人大喊一声:“这俩兄妹杀了重犯江淮第一怪,给我抓起来!”
兵役们立即跳下马抓捕罗明烯和罗丹萱。
罗明烯对滁州城极熟,立即跑进巷子躲着,趁着消息还没扩散,城门还没关闭之前飞奔了出来,又得知谋士许彦已经离开滁州准备去南豫,这才马不停蹄连夜追上来希望能获救。
话到这里,百里长歌已经明白了整个案情的大致经过,她思忖片刻,问罗明烯,“这么说来你妹妹是因为杀死了朝廷要犯而被官府抓起来的?”
“萱萱绝对没有杀人,我敢肯定。”一提到罗丹萱杀人,罗明烯很激动,他紧咬着牙,“我敢用项上人头保证,萱萱绝对不会杀人的,那个人的死是一场意外!”
“这个案子确实有几个疑点。”百里长歌冥想了片刻,又问他:“当时那个怪人威胁你的时候可还说了些什么?”
罗明烯仔细想了想,补充道:“说了,他说他的姐姐是京城侯门世家的夫人,总之就是说他在京中有后台的意思,还说只要我能用大变活人这个方法立即送他去帝京,他就能让我们兄妹俩享尽荣华富贵。”
“还有么?”百里长歌再问。
罗明烯摇摇头,“没有了。”
“霍大人,你让监卫们都退下去吧,这位小友需要休息。”百里长歌转身之前对着霍全温声道。
话完,魏俞推着她的轮椅径自往房间走去。
“许先生!”罗明烯在房间里大喊。
“小友只管放心住下,这个案子我需要时间整理。”百里长歌淡淡扔给他一句话。
“先生,你真的打算接手这个案子?”进房关上门以后,魏俞不满地嘟哝了一句,“霍大人赶着回南豫,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耽误了呢!”
百里长歌看了看外面下不停的雨,微叹:“放心吧,这两日下雨,霍大人早上也说了,三日之内都不会启程。”
“可是……”魏俞依旧皱着眉,“我知道你心善,见不得无辜百姓蒙冤受死,但我们此时身处大梁边境,跨过这座山就是南豫的边境,这里距离滁州可是有三四天的路程呢,你如何破解这个案子?”
百里长歌神情凝肃,“我的重点只在那个人口中的‘侯门夫人’上,如今留在京中的军侯只有广陵侯和武定侯,这个人既然执意要去帝京,说明他就是这两侯夫人的亲戚。这样一来,他要么是李香兰的弟弟,要么是广陵侯夫人的弟弟。”
魏俞瞪她,“喏,问题来了吧,那两个女人的老家在哪儿我们尚且不清楚,况且知道了还得去查,你别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过多干涉这些事会让你过早暴露的。”
百里长歌勾唇一笑,“我并没有说绑架罗丹萱并威胁罗明烯的那个人就是这两个侯夫人的弟弟
夫人的弟弟。”
“什么意思?”魏俞直接听懵了。
“你想一下,对方既然敢自称‘江淮第一怪’带着人去打劫运河上来往的客商船且没有留下蛛丝马迹被官府察觉,就说明他是个极有脑子的人,这么精明的人为什么偏偏会相信‘大变活人’这种障眼法?这是第一个疑问。”
“第二个疑问,你觉得‘江淮第一怪’会在威胁人的时候说出自己的目的,暴露自己家人的身份并且许诺人质好处么?”
魏俞眼眸动了动,突然一拍脑袋,“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那么依先生之见,这一切是个局?可是谁会这么无聊要设计两个孩子呢?”
“你说得对。”百里长歌低叹,“这一切是个局,可怜罗丹萱做了炮灰。”
“哎呀先生你快解释呀!”魏俞听得直心痒,他走过来又是捏肩又是捶背,“每次你查案的时候总是话说一半急死人。”
“并非我不说。”百里长歌端起茶杯,“只不过我没在案发现场,也没有罗丹萱的口供,所有的推测都是根据罗明烯的口供来的,应当算不得准。”
“那你是怎么推的?”魏俞问。
百里长歌答:“罗明烯说当时天色昏暗,而那怪人又蓬头垢面,那么我问你,罗明烯是如何得知那个怪人就是朝廷重犯‘江淮第一怪’的?”
“是官府的人。”魏俞双目一亮,“我知道了,官府的人来了个先入为主,就像你以前在断黎征案子的时候那根出现在祭坛内的琴弦一样,琴弦的目的是为了让众人知晓天下有烧不断的绝品琴弦,秦黛和许洛是为了争夺这根琴弦才会奋不顾身跑去祭坛抢夺,那么同理,官府会在怪人死后不到一刻钟出现并且大喊罗丹萱杀了江淮第一怪,也是利用了先入为主这一点让人知晓江淮第一怪已经死了,而且是被一对卖艺的兄妹给杀死的。”
“行啊魏俞。”百里长歌赞赏地看着他“想不到这才两个多月不见,你脑子见长啊!”
魏俞不满地嘟了嘟嘴,“人家本来就很聪明。”
百里长歌收了笑意,正色道:“你分析得不错,官府的人利用先入为主的观念让天下人都知晓江淮第一怪已经死了,死于一对卖艺的兄妹手中。”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魏俞抓抓脑袋。
“这就是怪人之所以会当着罗明烯兄妹道出自己家人身份以及自己目的的原因。”百里长歌道:“如果之前的分析没有错,那么就证明江淮第一怪在帝京的确有后台,且后台不小,官府的人无法直接处决他,所以弄了个替身出来溜达一圈,让那个人死于众目睽睽之下,然后将消息散发出去。”
百里长歌继续分析,“江淮第一怪死于一对卖艺的兄妹手中,这个死法对于他在帝京的后台来说是最无可奈何的,因为官府把杀人凶手也给抓起来了,要处决凶手也就是一声令下的事。”
魏俞听懂了一半,问她:“如此说来,真正的江淮第一怪还活着是吗?”
“也有可能已经死了。”百里长歌道:“因为那个人活着只会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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