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四个人是一块吃的，杨小姐竟没带面纱，秦子追一进厨房门脚就不听使唤了，身子晃荡着扶住壁，一只手遮住眼睛，摸着墙壁坐到桌旁。
蝶儿笑起来。
“晕晕。”秦子追说。
“没有人见着我家小姐不晕的，也没有几个人能见着我家小姐的。”蝶儿说。
“我家小姐露个面，没把你当外人，这餐饭算是给你饯行。”老赵说。
“我我的弓箭。”
“先吃饭，不急。“
秦子追低着头扒了两碗饭。
“吃饱，子时动手，早着呢。”老赵说。
杨小姐给他添了菜，秦子追的脸从来没这样臊过。他看过杨小姐的眼睛，觉得那眼确实迷人，让人念想；也猜过杨小姐是不是脸上其它部位长得丑，不好意思拿下面纱；就没想过杨小姐的脸会有光环，让人头晕。这就是美。秦子追想。极致的美，会让人肌肉收缩，思维迟钝。极致的美，是一种压力，让你想逃；更是磁力，让你逃不出十步悔得宁愿被车撞死。
秦子追吃完饭不知该离开还是该坐在那儿。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然后送你出城。”杨小姐说，起身回房了。
蝶儿收拾碗筷，边说：
“够啦，都晕这么久啦。”
秦子追甩甩头，算是清醒了。
“姐跟你说，只晕这一回，别太失礼，要不我家小姐不敢拿下面纱了。”
秦子追点点头，和老赵出去。
躺到床上，秦子追想记起杨小姐的模样，然而那张脸被光环蒙着，确实模糊。这样的脸耐看，百看不厌，能看一辈子。就算老了，脸上起皱纹了，心还会被她年轻时的容颜笼住，心甘情愿先她一步走，或她先走后心甘情愿守着孤独和回忆不放。
近子时老赵来敲门，拿着两张弓箭。杨小姐和蝶儿过来了，盏着灯到秦子追房里，把房里的灯点亮，看秦子追利索但有点慌乱地穿鞋。
“冷不冷冷不冷，你干嘛穿着衣服睡觉？“蝶儿问。
“就一会，我没脱衣服。“秦子追说。
“你先活动活动，要不到了那里还会冷，一冷箭就射不准了。“老赵说。
秦子追原地跳动，边看杨小姐，她已卸了钗头，脸仍朦胧得看不真切。
“蝶儿姐，把火盆拿过来。“杨小姐说。
蝶儿拿过火盆，把两个火盆放到秦子追脚边。
秦子追跳得一身微微热，老赵给他扎箭囊，秦子追反复做着弯腰和拔箭的动作，以确定箭囊的高度和身体的灵活度。
“我答应过林姥爷的，如果实在不行，你尽快回来，我们再另想办法。赵叔，您别离阿追太远了，都平平安安回来。“杨小姐说。
“没事没事，杨小姐蝶儿姐，你们去睡觉。“秦子追说。
两人出去，出了院门老赵把门拉实。
久日没下雪，雪结了壳，踩在上面嘎嘣响。街上空无一人。
过了两条长街，拐个弯就看到人了，人陆陆续续往大街中央赶，然后扎成堆。
“我就在这等你，街那边是戏园，我能看到你。“
秦子追过去。
人扎成堆在分发银票，五十两一个，公子哥们吆喝着自己的武从，“待会儿手头别留劲，给我往死里抡，都给我抡翻了，受了伤挂了彩的爷我包治另有重赏，谁怂了跑了路的自个儿滚出京城。“
秦子追找到杨公子，杨公子也在喊话：
“京城里那几位爷最大，就我们几位爷，敢包爷们的场，他茅房里打灯笼－－－－－找死！听好啦！听清楚啦！有多大的劲都使出来，照脑瓜子上抡！“杨公子使劲拍着自己的头，”抡出个满头彩你别眨眼！谁怂包谁自个儿爬出京城。受了伤挂了彩的，爷包治，好酒好菜伺候着，另有重重赏！拿着弓箭的待会儿他们敢用弓箭射我们，你们给我往死里射，爷赏得你和你家里人几辈子不愁吃穿！“
秦子追站到街边没过去。
杨公子看了一眼秦子追。人聚成团往戏园去，杨公子领着武从去侧门，秦子追跟在后面。武从里有四个是拿着弓箭的。
武从们一进戏园就被安禄山的随从拦住了。
“干什么的！干什么的！“随从叫，”安大人包的场！谁……。“
“找茬的！“公子哥们在后边叫，”亮家伙，抡起！“
武从们卯足劲往戏园里挤。
戏园里灯火通明，三百人座的戏园只前面坐着几十个人，几十人中间摆一张靠椅，一个大胡子半躺半靠半睡半醒在看戏。戏园里摆着几十盆炭火，烤出檀木香味。
武从们抡倒两人一窝蜂挤进戏园，拿三截棍敲得座位噼噼啪啪响。大胡子惊醒，随从们扯出三节棍迎住武从。
公子哥们在后面跺着脚拍着座位叫：
“抡！给我往死里抡！”
台上唱戏吹拉弹敲的却不惊，依旧唱着戏。
秦子追在侧门外听到了戏园里的响动，三节棍敲着三节棍的声音敲着脑门子的声音敲着座位的声音，踩翻炭盆的声音碰翻座位的声音，公子哥们拍着座位扯起脖筋叫的声音，都烩在吹拉弹敲唱里。
踩翻的炭盆燃起什么了，吹拉弹敲慌了手脚。后台的人跑出来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卸了妆的，没卸妆的，卸了一半妆的，闹喳喳提水连人带火一起泼。
人从侧门便秘一样拉出来，几个随从护着一个大胡子。
杨公子一声唤：“抡起！”
武从上去包饺子。秦子追站在一扇门洞里拿眼寻随从里那个拿弓箭的。
饺子没包住，武从上去一个被抡翻一个，上去两个被抡翻三个－－－－－－另一个是撞倒的。
秦子追发现这几个人不是一般的步战好手，那个拿弓箭的随从移到侧门小街空阔的位置，刚好秦子追看不见他，又能从大小街的夹角与四个拿弓箭的武从对峙。
武从一窝蜂上去被抡翻一片。
杨公子扯起喉咙叫：“里边的快点给我抡出来！“
然而戏园里便秘住，拉不出来了。
“射他们！“杨公子终于叫。
拿弓箭的武从突然倒下一个，秦子追从黑处闪出，搭弓，随从已换了一个夹角，箭指秦子追，弦响，箭穿过秦子追的背衣，将秦子追带倒，秦子追的箭从随从们的空隙中钻过去射中大胡子的前胸。拿箭的随从在跑动中搭弓，秦子追旋身向夹角外跑，弦响，箭再次穿过秦子追的背衣将他带倒。秦子追爬起再逃，拿箭的随从换回原来的夹角，搭弓射倒另一名武从。秦子追搭弓返回，拿箭的随从又奔出一个夹角，弦响，箭从秦子追的背肌穿进去，秦子追再次倒地，秦子追的箭晚一点射中拿箭随从的肩侧。拿箭随从返回夹角再射倒一名武从，秦子追爬起往后拿箭，箭囊空了，三次倒地箭掉得一根不剩，然而两人已经碰了面，秦子追放了一响空弦，扑地，拿箭随从的箭也往下压了一下，从秦子追的背上飘过去，“咚”的响一声钉进路旁的房地基里。秦子追顺手抓起几支箭，喊：走了！“
站在雪地里发愣的杨公子惊醒，一溜烟跑；小街里随从们拖起大胡子往街那头跑。拿箭随从追出，射倒拉满弓躲在街角的武从，秦子追拐进大街边的另一条小街。拿箭随从追了几步，返回去。
老赵早看见秦子追拐进小街，在另一条大街截住他，秦子追身上插着三支箭，走得很艰难。老赵架住他快走，边问：
“射中了没有？”
“射中了，在前胸口，他的随从把他拖到那边大街上去了。”
“你的伤重不重？”
“不知道。那家伙确实厉害，但我也射中他一箭，在肩头上。他用的是十二力弓，箭比我快，拔箭也比我快，我服。”
“林老头没看错你。”
“叔，地上有没有血？”
“地上都是雪。唉唉，你别晕，地上都是白雪。”
“没红血？”
“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叔，你吓死我了，血都哪去了？”
“衣服里。没事，箭头都出来了，是军队里的箭头，带钩儿。”
“我原来用的也是军队里的箭头，被烧掉了。”
“那箭不能用，要不人家一查就能查到马场。”
“也是，明天会乱糟糟的。”
两人在一条小街歇了一会，看有没有人跟踪才去杨小姐的小院。敲开门，把秦子追扶进房里，蝶儿从火盆上端来一盆热水，杨小姐拿来一捆丝布，剪开衣服，上边两箭只在背上划开两道口子，下边那箭穿过腹侧，都没伤着内脏。剪断箭杆，抽出来，秦子追痛得差点晕过去。贴上药膏，缠上丝带，蝶儿去煎药。老赵对杨小姐说：
“阿追说射中安大人前胸了，他走时看见安大人的随从把他往大街上拖。”
杨小姐点头。
蝶儿煎好药，秦子追喝过药后便熄了灯，寻思着再下场雪就好，把地上的印迹盖住，慌里慌张的，说不准会留下什么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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