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岭的雪比京城融得慢，没融掉的雪成丝状镶在山的斜坡旮旯窝里，一个山头镶上几条；平地山沟沟里的雪一团团盖在石头上；其它地方的雪基本融掉了。平地山沟沟里多了很多条小溪。
秦子追觉得这一次马车比他刚来马场时走得凝重，毕竟车里挤了很多人，重很多。
回到马场才几天兵部来人清点马匹和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的人数，晚上要在马场宿一夜。赵叔备了酒菜，陪着碎饮，边打听是什么状况：
“从我接手马场兵部就没来人清点过马匹数量，更没清点过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的数量，外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赵叔问。
“我们也不清楚。”一个兵丁说。
清点数目的兵丁来了两个。
“其它马场都清点？”
“当然，马场又不只你这一个。”
“清点马匹数量我还能想透彻，清点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的人数我就想不过来了，这摆明是外边出了什么事啊。”
“那也不一定，京城里安安稳稳的没听说哪里出了乱子。”
“但这架势吓人，马场有多少匹马，自备多少付马掌马镫马嚼子，兵部配发多少付马鞍；有多少男丁，兵部配发多少套皮胄头盔，多少付弓箭刀枪。不打战配那玩意干嘛？“
“京城里确实安安稳稳的。“
“我说你们，捂着掖着干嘛？都配发盔胄刀枪了，还有什么瞒的？我就不相信京城里十六府的兵禁军不动，先动马场的军户？”
“…….十六府的兵禁军羽林好象轮翻拉出去练了吧？“
“我说你们，都是吃军粮的，我们可是有家有室有儿女的人，真要开战了我们走不掉，没必要瞒着我们。“
“赵场主，真没听说哪儿在打战，京城里也确实安安稳稳的，我们没必要瞒你们。就算有战事，也不会让你们有家有室的人冲在前边，是吧。“
“这倒也是，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人心惶惶的。“
“没事，把心放肚里。“
“我马场里林老汉一把年纪了，打不出那么多马掌马镫马嚼子，这事儿得通融一下。”
“这事好办，兵部可以配发下来，但人不能少，您得陪我们挨家挨户登记，新增加多少户，别落下。年龄不能假报，上了年纪的，兵部有花名册，人数年龄查的到的，查到了，事摊大了。我们来，也就对个实数，查个漏报什么的。“
“这个你们放心，我马场就这么些人，一眼都能看清楚。”
“人数登记后人就不能离开马场了，如果离开，按临阵脱逃罪处。“
“这事马场的小娃娃都知道。“
喝过酒吃过饭，月上东山口，赵叔提着马灯陪两人挨家挨户登记说道。
白日两名兵丁登记马匹时榆花怀怀梗梗望弟悔来正陪杨公子练箭，秦子追坐在箭棚里烤着火儿。但没说要登记人的事。
几天后兵部的人押着几辆车进了马场，马场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百多口人集到马场前面的平地里。有人拿着字纸喊人名，喊到的人去车前领盔胄弓箭刀枪。
人名里竟有秦子追，赵叔把一名负责人拉到一边，说：
“他不是我们马场的，只是在这养个伤，伤好后就会离开马场，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上边有他的名。”那个负责人说。
“阿追，拿你的户籍给这位军爷看。”赵叔喊。
榆花赶紧跑回房，拿出秦子追的户籍。
“你给我看这个没用的，名字已经报上去了。”
“就他那样还能骑马弄枪？“
“他的伤又不是好不了，你跟我磨嘴皮子没用，要找找上边去。“
“秦子追。“喊名的那人反复喊着秦子追的名字。
秦子追从房里出来。
“快点，慢慢吞吞是不是想挨马鞭子！“有人催促。
“军爷他有伤。”榆花喊。
“有伤跟上边说去，快点，点了名没来领武备的算临阵脱逃，就这儿我给你砍咯。”
榆花赶紧扶住秦子追快走几步。
发完武备，有人布置住房；有人带领点了名的人砍树，沿路道扎一溜草人；有人在路道两头各竖几个箭靶。擦天黑其余人走了，只留两人宿在马场。
晚饭留宿马场的兵丁和赵叔秦子追杨公子一起吃饭。
相互认识了，态度也就好了。
两个兵丁一个姓刘一个姓李。
赵叔又说起秦子追不是马场户籍的事。
“赵场主，我们只是留下来训练他们的人，训练完三个月我们就走了，这事我们做不了主。“刘兵丁说。
“是这样啊？训练完了带他们上哪儿去？“
“这个就不知道了，下来带兵是有兵部调令的，谁知道会把人弄哪儿去。“
“兵部应该知道我们是有家室的人，不能随随便便把人给弄走咯。“
“真要有战事了谁还管你有没有家室。“
“这倒也是。哎哟，清静了这么多年，一下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的。刘军爷李军爷，这位杨公子是杨相府里的公子，你们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这好办，带上户籍上京城，托个关系。“
赵叔杨公子知道秦子追的户籍是假的，心里没底儿。
“那多麻烦啊。“赵叔说。
“要不等兵部的调令下来了，给点好处给下来调兵的人，改成受训时受伤残疾，就不用调走了。说不准也不会调走，牵儿带女的，兵部应该知道。我要是兵部里的人就不调用你们。”
“为什么？”
“打战不是马骑得好箭射得好就能赢的，还要抱团儿。马场里的人闲散惯了，吃了饭，跑这训练，中午回家吃了饭再来，晚上回家发个牢骚，不象个兵。调走了能怎样？想着自家的热炕头，想着自家的地，人家的马队一冲，打个‘哦呵’就散，误事。”
“……这倒也是。”赵叔应着。
第二天受训的人果真象刘兵丁说的，闲闲散散来了，武备撂在肩上提在手里别在裤腰里，呵着酒气，象是出工来了。
马场的马没放出来，任着他们挑－－－－－－他们家里都是有马有弓箭的，上报的时候都说没有；或是马老了，驮个小娃娃马腿都抽筋；或是弓箭没劲，只能射些小鸟，不敢射野猪，射在野猪身上箭会弹回来。
但他们的马掌钉得很好，钉完马掌，装上马嚼子马辔头鞍马镫，做上记号，快中午了。马场里老人小孩，女人女娃子凑着热哄撵都撵不走。回家吃饭的时候一家像走完亲戚赶趟儿回家。吃完饭再来，不久来的是老的小的，女人女娃子。
二十几人上了马，排成队，刘兵丁做了个示范：马跑起来，先用弓射三个箭靶，然后挂上弓，提上枪刺三个草人，挂好枪，拔出刀劈一个草人，刀入鞘，取出弓回身射三个草人。一个完成了，跑回来，另一个才开始。
老人小孩，女人女娃子挤到房里马队后，叽叽喳喳就没停过。
谁的弓枪刀没挂好没入鞘，掉了，都会爆出一阵笑声。
好容易擦天黑，人散了，榆花怀怀梗梗望弟悔来又赖在这吃晚饭。
“刘军爷李军爷，明天我们也跟着练，行不？”怀怀说。
“还嫌不够闹哄？全家子挤到马场来，说这个笑那个，自己老得能一跟头栽死还这么大的劲挤热哄。”赵叔说。
“叔，我们跟着练一练，你又不掉什么？”梗梗说。
“姥爷都说我们练一练没坏处。”望弟说。
“叔，我们又不老。“悔来说。
“我是说朱老汉，坐我炕头上，咳得要断气了还这么大的劲凑热哄，吐得一地的痰。胡老汉的媳妇也邋遢，抱着小孩就在门口抽屎，完了也不扫，你一脚我一脚踩得到处都是。”
几人笑起来。
“军爷，我们最听话，就跟着练一练。”怀怀说。
“啧，女娃子练这个有什么用？”
“叔，你又打岔。
“叔，你别打岔，军爷都要答应了。“
“叔，你就爱打岔，军爷已经答应了。“
“军爷什么时候答应了？“
“军爷不作声就是答应了。“
“人家好意思说不答应吗？几个大闺女，围着人家粘粘糊糊。“
“那就是答应了。叔，你急什么？我们才急呢。“
“男人们都要去打战，我们嫁不出去了。”
“谁说要去打战了？以后每年马场都要集训，要打战了他们家里人还会跑来说这个笑那个？都会把马场哭塌了。哎呀，妮妮，快点吃，吃完快点带她们回去！白天不清净，晚上你们又来缠！”
“叔，我们又没缠你。”
“就是。“
“你们要练，等凑热哄的不来了才练，人多了怕误伤人。“刘兵丁终于说。”
女孩们吃完饭走了，兵丁收集起碗筷，洗净。
第二天来看热闹的人少了很多。
几天后基本不来了。
赵叔榆花怀怀梗梗望弟悔来杨公子加入到马队。赵叔差一年满五十，点了名的，这些天和榆花怀怀梗梗望弟悔来杨公子他们在看着凑热哄的人，要不怕误伤了。
秦子追伤还没好，搬条靠椅坐在马队后看他们练。
一个月后这个动作练熟了，二十几个人开始练马步射，马步战。
两个月后，练功的时间多了，跑步拨刺石锁石杠砸棰。
秦子追才想起是倒着练的，谁也不知道战事什么时候发生，兵部派下来的教官赶急儿先教会实战的一些动作，回头再补功。
五月多份，有了繁重的农活，单靠女人们干不了，集训改为半天。
秦子追加入集训。
九月杨公子回京城；马场取消比试。
十一月，安史之乱如期爆发，战事传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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