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这些小姐若有人回来,是一定要约见王菊花的。虽然王菊花一天学也没上过,但是吴家的小姐们就喜欢跟她玩,听她说话。她们从王菊花身上,看到与一九二八的农村格格不入的性格,这性格极其可贵,它符合了五四运动以来的新思想,打破了一些陈规陋习。而王菊花拒绝裹脚,敢说敢做,不似一般姑娘的扭扭捏捏。她们喜欢王菊花。
一九二八的王菊花已经十五岁了,这一年在王家庄,陆陆续续发生了一些事,首先是抢亲。
在那个动乱时代,有些穷人住在摇摇欲坠的柴笆房里,四处透风,甚至衣不遮体。像这样的人家很难娶上老婆,每一个村庄都有这样的情况。
王家庄刘姓,也就是王菊花的姑姑刘王氏那一门,也有这样的穷人。
刘庆海近三十岁了,一直打着光棍。他那多病的父亲,在他十二岁时就撂下了他们娘两。幸亏有族里近房给他父亲下葬时,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但有二十几个青壮年小伙充当送葬的队伍,还借了三四条枪,这才使得邻近两帮抢亲的队伍不得下手。
当年刘庆海的母亲没能被抢去,是因为刘姓乃大族,本家的意思,是要刘庆海的堂叔刘喜龙与她合起来过。这刘喜龙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老婆因为难产死去。刘庆海的母亲不同意,她怕合起来刘庆海受罪,那两个孩子都比他大,到时家产被人霸去,虽然只有一亩多地和几分宅基地,这也是他们全部的财产。
他们母子的生活一直很困难。王文礼见她年纪轻轻就守寡,有事没事就往跟前凑,说些暖和的话。本来刘家族里有人要站出来打王文礼,但是族长权衡再三,没有准许。一来刘家与王家没有仇恨,若是因为这个打起来,这仇就拉下了;二来这王家也不是好惹的,也是个大族,而且人家有钱有伙计,家里还有两条枪;三来这刘庆海母子实在困难,若是这女人动了心,遇着好人家带着孩子嫁过去,那才是鸡飞蛋打,到时刘庆海就不是他们刘家的子孙了,刘庆海的爹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会怪罪近房没有帮助;四来这王文礼有钱,会照顾他们母子的生活,能扶起这户人家。因此,族长压下刘姓血气方刚后生的怒火,有得有失,在哪个村,都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刘庆海的母亲见刘庆海因为自己与王文礼的事在外面受人不待见,去族长女人那里哭诉。
“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法子,孩他叔,没一个能扶上墙的,靠他们扶持迟早得饿死。这个死鬼早早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我有什么法子!”
族长的女人忙地安慰道:“哎,你管人家怎么说,各过各日子,等到将来,庆海大了,你这日子就好过了,日子,都是忍过来的,你可别想不开!他对你也还好,就这么瞎过吧,穷不死,总有出头的时候!”
族长的女人就去各家串门,对那些尖嘴拨舌的女人,软硬兼施地说了一番话,庄上的闲言碎语少了许多。再加上刘庆海的母亲因为与王文礼这段不清不白的关系,自己夹着尾巴做人,日子倒也熬过来了。
然而刘庆海的婚事,一直没有媒婆肯上门。王文礼有心相帮,但是女子在家撒泼打诨,要到刘家门上闹,还是被老太太吓住。
“这事你敢张扬?人家姓刘的不把王文礼皮扒了才怪,你管不住他,你就得认!家里的钱,不是都在你那箱子里锁着么?”
“娘,您偏心!呜呜呜!”
“我偏心,我没骂他?但是有用么?我总不能天天拿绳子把他捆住吧?!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在这点上,你就不如老二家的有手段,人家不吵不闹,你看看老二对她多好?!”
“她好,您让她也给您生个孙子啊!”女人翻着白眼,不屑道。
“所以啊,老二家的说我偏心,你生了儿子,我就要偏向你!你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用的,不是紧着我孙子呀!”
这话被躲在墙根下的王菊花听去,撇了撇嘴,心里是更加想打王德贤了。好在她是个有主意的人,没有把这话传给王赵氏。
王文礼家的虽然把大钱锁住,但是王文礼还是会想着法子接济他们母子。王文礼遇着大收成,会着伙计在地里丢下一些麦子,让刘庆海的娘去捡。这事他的女人是不知道的,伙计在她面前只字不提。
这一天,刘庆海的叔叔佝偻着背,来找王文礼去刘庆海家商量。
“大老爷,这庆海呀一年年大了,家里穷,是娶不起人家姑娘了,您看能不能帮他抢个婆娘?”
“抢个婆娘?抢亲啊!”王文礼叼着旱烟,惊讶道。
“别的有什么法子?!孩他叔,都打听过了,就在吴庄,这姓李的人家听说男人死了,女人也才三十多点,跟庆海正合适。您看?”刘庆海的娘道。
“吴庄?你们这胆也太肥了,那是吴大先生的地盘,敢在那里胡闹?!”
“所以呀,这不找您来商量吗!”刘庆海的母亲碰了碰王文礼的腿,仰着脸道。
“叔!这事只有您能撑这个头,你们家不是与吴大先生有来往吗,您给吴大先生说说,这也是机会呢,别的人一般不敢在那里抢,所以我想那天只有我们这一支抢亲的队伍,成功的机会大。叔,只要这事您给办成了,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一切都听叔的!”刘庆海捧着一杯茶,跪在王文礼面前道。
“起来起来,这事你让我想想!”王文礼抽完一袋烟,把烟斗往鞋底磕了磕,这才道:“她家男人什么时候出殡?有几个孩子,都多大了?”
“后天出殡,她家有两个孩子,大的十三了,是个男孩,小的只有六岁,是个女孩!”刘庆海从地上爬起来,兴奋道。
“那你们有什么打算?”
“孩她叔,是这样的,这女孩还小,要跟着娘是肯定的,若是她的儿子也肯过来,我们照样接受······”
“想得美,你想得现成孙子?人家李家就是再没人也不会干的!都十三岁了,已经能养活自己了!”王文礼白了刘庆海的娘一眼。
“要不说。我们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呢,依你的意思怎么弄?”刘庆海的娘见有门儿,忙地陪笑道。
“这事我还得跟老二商量一下,他跟吴大先生见过两面。”王文礼对刘庆海的叔叔道:“这样,你去与刘老爹商量一下,到那天你们刘家多去些小伙子,明天把能去的人的准数告诉我。我现在就回去与老二商量商量!咱们分头行动!”
这刘老爹是刘姓族长,这个事得他帮忙。
刘庆海的叔叔忙地站起来,佝偻着背去了。
“孩他叔!”王文礼走到外面,被刘庆海的娘叫住,“晚上过来吃饭,我给你做兔肉吃!”
“哪来的兔肉?”王文礼回头,见刘庆海的娘头上的白发多了许多,心里有些酸楚,这个女人跟了自己近二十年了,一直受苦,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人家,走到她身边低声对她道:“我回去取些钱,给庆海置办新被褥,这是大事,别太寒碜了!”
刘庆海的娘用衣角擦着泪:“他叔,这么多年,幸亏有你,否则我们娘两······”
“别哭了,回去吧,别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刘庆海看着他们两在说悄悄话,就拿着刀子剥野兔去了。这野兔是他用夹子夹到的。
王文礼回到家,令人去隔壁找了王文才来。他把女人支走,对王文才道。
“老二,这吴庄上的李家跟吴家有没有往来?”
“他们没有往来,吴大先生怎么会瞧得起李家呢。李家在吴庄,就那么几户。”王文才忽然觉得不对劲,“大哥,你问这个干吗?”
“这有人帮刘庆海打听到李家一个男人死了,想去抢亲,你看这事?”
王文才脸沉了沉,他知道王文礼与刘庆海他娘这破事,本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今天王文礼要他来帮忙,这要是被嫂子知道了,他得吃瘪!嫂子骂他他就得受着。
“他家的事,你让刘家人管啊,你问我干嘛?”
“老二,那我这面儿往哪放,哥做下这事都已经错了,我不能一错再错吧,你说我现在怎么办?装不知道?那我还是人嘛?不被庄上吐沫星子淹死才怪。”
“那你爱咋咋地,这事我不管!”
“你说这话,还是我兄弟不?”王文礼急了,青筋暴起来。
“那我得有底线吧?不能什么事情都帮你,你也不看看这叫啥事?”
“老二我跟你说,要不是离得这么近难为情,她早成你嫂子了。我为什么不纳妾?你明白嘛?”
“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王文才把脸调过去:“这事若是让嫂子知道,还让我活人不,不把我家闹得鸡飞狗跳才怪!”
“这个你倒不用怕,我都不出面,还能让你出面?你就帮我跟吴家疏通一下,透个气就行了!”
“就这事?”
“就这事!”
“按说也不是什么大事!”王文才想了想道:“只要不出人命,吴大先生不会过问吧!”
“这话你得说到!”王文礼道:“还有,借我二十个大洋!”
“干嘛?给她家的?”
“哎呀,你就别问了,我借你又不是不还的!”
“瞧你这家当的,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王文才撇嘴道:“最多借你十块大洋,对于她家来说,已算是发大财了!”
“你以为呢?那边到时候不会上门闹?总得破费点吧?!”
王文才从身上掏出十块大洋,放在桌上。
“破事,我要早知道是这事,我来都不来!”王文才说完,转身走了。
王文礼收起那十块大洋,到了外面,对在喂马的伙计小六子道:“我去朋友那喝酒,晚些回来!”
晚上王文礼在刘庆海家喝了酒,刘庆海早早睡去了。刘庆海的娘端了洗脚水,侍候王文礼洗了脚,上了床。半夜,王文礼起身。
“你干嘛去?”刘庆海的娘见他穿衣服,光着身子坐起来,一把抱住他。
“我得回去,我说在朋友处喝酒呢!”王文礼穿好衣服,对她道:“快进被窝,别冻着了!”
刘庆海的娘坐在那里,看着王文礼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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