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绪,这一日,刘家准备了三十几个后生,扮成各色人等,有人早早到了吴庄,踩好点。
吴庄离李巍乡集市有一里多路,花轿就停在了集市口。等了那边起灵的唢呐响起,这边后生散落在墓地看热闹的人群中,棺木下地,埋好土,李于氏带着两个孩子,披麻戴孝哭倒在墓边不肯起来。
老话说,人生悲剧莫过于少年丧亲,中年丧伴,老来丧子!李于氏才三十多点,十五岁嫁到李家,与丈夫近二十年感情,怎么不让她痛苦万分?!丈夫的去,她家的天就塌了。
李家的亲戚妯娌几个女人在劝着李于氏,让她往孩子身上看。而且,有经验的老人在提醒,这周围好多陌生面孔,她有危险。
然而那李于氏,哪里听得进去,此刻她万念俱灰,只求能随丈夫一道去,一了百了。
刘家管事的中年汉子刘道青,见她迟迟不肯起来,他不敢大意,大手一挥,只见二十几个后生一起上前,把那李于氏与孩子以及众人隔开,按照先前预习的那样,两个后生扒了李于氏身上的孝衣扔在了墓上,驾起她就走。
李于氏被这突然的事情给弄蒙了,等她反应过来,人已被拖离墓地十来步了。
“你们想干什么?”李于氏对这两人又是踢又是挠,然而她怎么能弄过这些年轻的后生。那跟着的后生,见着婆娘烈性,也不答话,拿出绳子来就在李于氏身上绕着。李于氏被捆个结实。李家的那边,发疯似的上前来夺人,两边拳脚相加,打在一起,怎奈刘家是早有准备,会打架的后生都在这里。
“不要伤人!”刘道青提醒着刘家的后生,怕他们手上没个轻重。他们是来抢亲,不是来伤人的。刘道青满眼看去,这送葬的人虽然也有四五十人,但是大多是看热闹,况且除去女人孩子,也就二十来个男人,里面还包挂一般上了岁数的老人。
“你们怎么这么缺德,人家男人棺材才下地,你们就来抢人?!”前面男人在推推搡搡,后面女人在骂着。
不论她们骂什么话,刘家的人不吱声,因为抢亲这本身就不是占理的事。
“妈,妈,你们还我妈妈!”李于氏六岁的大丫,哭着跑上前被一后生拦住。李于氏的儿子李大牛,也不多话,拿起砖头在刘家的人群里乱砸。有一个后生被砸在了胳膊上,他啊了一声,李大牛被一后生一把抱住,夺下砖头,脚底施绊,李大牛摔了个狗啃泥。
“别伤着他!”刘道青再次发话。从孝衣上他看出,这是李于氏的儿子,若是伤着,她会恨死刘家的,到时绝不会在刘家安生过生活。
“还有王法嘛,大白天明目张胆地抢人!”李家的老人气得手直哆嗦,他上前拉住李于氏的儿子,怕他小小年纪吃亏。
那三四个后生,抬起被绑着的李于氏就跑,李于氏嘴里被塞了毛巾,说不出话。她只是流泪,此刻她恨不能一头撞死,然而她行动不得,这一点刘家的老人早有预料。
这边在抢人,那边的花轿也迎过来,李于氏被披上一件大红衣服,在花轿里折腾,一壮汉用绳子把她绑好固定住,两个壮汉抬起花轿就跑。李家的人一直在追打,到了集市上,集市上人多,不一会,花轿就不见了。看热闹的多了起来,围堵的厉害。而花轿前面,有几个后生大喊着前面开道。
有人看懂了,一帮人在追,一帮人在逃,这是抢亲啊!等过了集市,李家的过来抬棺以及壮年汉子大约十几个人,还要往前追。刘道青向王文才家借来的钢枪向天上放了一枪,李家的人才站住,这是在警告呀!
李家人打听着是王家庄的刘姓人,于是回去商量着准备带家伙来要人。
李家的这边,全乱了套,有人抱怨着。李大牛青筋暴起,跳着脚要拿刀去杀人,被他叔叔死死抱住。大丫哭得嗓子都哑了。
“这是什么世道啊!”刘大牛的奶奶,因为丧子就伤心不已,如今儿媳妇也被人抢了,留下这两孩子可咋办。
李家就那么几户人家,有人闹着要拿刀到王家庄去拼命。
“你们这是去找死,那王家庄姓刘的几十户人家,你们去是人家的对手?”李家的长辈吼道。
“儿啊,我滴个儿呀,你怎么就这么早早地走了呀!”李大牛的奶奶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我这上辈子是造的什么孽啊,老天爷呀你要这么惩罚我?”
有人过来安慰,一个个眼泪汪汪,李家虽说那么几户人家,但是平时都很低调,与人和气。吴家虽是个大户,然而人家来抢亲,那是做好动手的准备的。要不过吴大先生这一关,这一带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到吴家庄地盘上来抢人啊。
“哎,要我看呀,大牛她娘年纪轻轻,在你家也过不长,迟早是要走的,李奶奶,你就想开点吧。”吴家的一个老婆子过来劝着。
“是啊,是啊,活在这世道,能有什么办法呢?”李家的亲戚也过来劝慰。
“这事不能算完!”李大牛的叔叔吼道,“也太欺负人了!”
“他叔呀,你听我说,你们一家去到吴大先生那里求求,若是吴大先生能为你们家出头,这事就好办了。到时他们怎么抢去的,还怎么送回来,保准毫发无损。”一个吴姓的老人出着主意。
“主意倒是个好主意!”有人附和。
“是啊,到吴家庄地盘上来抢人,眼里还有大先生嘛?”王家的后生吼道。
老人们互相看看,没有说话,都心知肚明这是过了大先生这一关的。
“看看,去看看吴大先生怎么说!”有人建议道。
李婆子六十岁的人了,她哭了一会子,全无主意,听了人家的议论,觉得可以一试。她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拉着李大牛,一手拉着大丫。
“走,跟奶奶去求求大先生,看看大先生能不能为我们做主!”
于是一群人拥着李婆子三人,来到吴家大门口,李婆子也不进去,拉着两个孩子噗通跪在吴家大院的大门外。吴家的伙计忙地进去禀报。吴云龙听说李家的老婆子带着两个孩子跪在外面,忙地出来瞧。
“大先生,我给您请安!我这老婆子想请大先生给我们做主啊!”
“哎呀,这怎么使得,快起来快起来,您这么大岁数,我哪里受得起您这个呀,都是老邻居了,有什么困难,说来听听,只要我能帮的我尽力帮。”
有人上前拉起他们。
“大先生,我儿子今个下葬,儿媳妇就被王家庄的刘家抢走了,我们小门小户的,求求大先生看在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份上,为我们做主。”
“是这个事啊!”吴云龙心里清楚的很,即使没人抢,她这儿媳妇在她门上也过不长,她的娘家定会给她重新找人家的,毕竟才三十出头,这守寡可不是人人都耐得住的呀!
“那你有什么打算?”吴云龙问道。
“大先生,我们一切都听您的!”李老婆子抹着泪道。
吴云龙看着他们身上破旧的衣服,看着兄妹两,确实够可伶的。于是把李家的老太婆拉到一边,背着两孩子道。
“这人抢去了,若是让她回头,可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她以后在吴家庄,也抬不起头啊。她年纪轻轻,到时也未必能守住身子呢,若是闹点什么事情出来,反而侮了你们李家的门楣,依着我看啊,还不如让刘家出两个钱,这孙子大了也要娶媳妇不是?!”
李老婆子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李家是养不住这媳妇的,如今她被抢走,若能在她的头上弄个三瓜两枣,也算是一个补偿。想到此便道。
“大先生,全凭您给我们做主。我这老婆子也实在没什么孝敬大先生,等我回去,把我们家的母鸡给大先生送来,杀了给老太太补补身子。若是能得大先生的帮助,得了那边的钱,我愿意给大先生一半的钱。”
“哎呀,你说这叫什么话,我们都是邻居,这点忙我还是能帮滴。只要你们好就行,别再提什么送礼啥的,你若是这样,这个忙我就不帮了!”
老太太唯唯诺诺,吭哧了半天。
“你们回去吧,在家等我的消息,我会让你们满意的!”吴云龙回转身去了。
过了两日,吴云龙让管家去王家庄刘家传话,要刘家出六块大洋,一个子也不许少。另外,等到庄稼收成了,再送一石小麦过来。
若不是王文礼帮忙,别说六块大洋,便是半块大洋刘庆海也拿不出来。王文礼出了钱,心里舒坦些了。刘庆海的娘,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王文才没想到吴大先生会为李家出头,原先说好的刘家可以来抢亲。孟长松分析的结果是,这毕竟是在吴云龙的地盘上,他为李家出头,也是面儿上的事。
李老婆子万万没有想到,得了六块大洋,她当年娶她上门的时候,总共加起来也没超过四块大洋。她拿出三块,又抓了两只母鸡送到吴家,被吴云龙一口拒绝。
“我吴云龙就是再混账,也不能用这个钱啊!拿回去拿回去!”
李老婆子见吴家钱也不要,鸡也不收,回到家里想想,做人哪能这么样呢,杀了两只下蛋母鸡送到吴家:“大先生,这个您得收下!”
吴云龙皱着眉头想了想,挥了挥手,让下人收下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来找我!”
李老婆子这才心里踏实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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