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完这些,赶分赶秒地召集卫绍王在内的,上至翰林学士下至国子监丞齐聚一堂,旁听也好发表意见也罢,昭衍一一接受,最终他采纳各方意见,结合平民与部族之间的利益,将卫清粟城常址三地结合到中央直属管辖,设立朵甘藩部,在朝廷甄选出合适的藩王之前,暂由朵甘族长与绍王共治理,二人相互制约,掌握三地的军赋车马工程外事等等,唯独军权昭衍没有放开,而是通过一战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连冒灵的军马也一并收入囊中。
到此为止,卫清内乱暂时落下帷幕,昭衍知道,俞清之死还没有解决,在这之前,他一日都不会安宁,一日也不会放下重担。
回程的路上,因为昭衍整个人阴郁的脸和格外肃穆的变化,每个人都恨不得屏气凝神只顾脚底下的路。秦羽蹊吃着方之舟的方子,坐马车也不再头晕想吐,反而更加精神奕奕。昭衍就坐在前面苍蓝马车里,她只到换衣汲水或者方便的时候离开片刻,很快又被喜田催着回去,昭衍的面目,隐在马车密闭的车厢里,显得莫讳如深,让人琢磨不透,却又碍于他的威压,不敢上前问询,只怕触了逆鳞。
皇帝陛下病情危急之事,还没有外人知晓,也实在不宜外传,恐扰乱民心。
车行至粟城时,绑在最后一辆车上的朵日剌被批准与朵甘族长一见,族长忙着送别太子殿下,无心与女儿说话,朵日剌大咧咧地站在那,也没办法拖自己的阿爹到一边嚼舌头根子,她瘪着嘴巴,红着眼珠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被昭衍眼风一扫,便无奈地乖乖转头回了马车。
她现在怕昭衍怕得紧,只怕他在路上来个杀人灭口。
秦羽蹊成了朵日剌明面上的肉中钉眼中刺,为此,喜田与芳翘对她简直连客套都省了,逼不得已过去送饭侍候的时候,脸冷的跟腊月的天气一样,朵日剌有些小功夫,但在芳翘眼里就跟小苍蝇腿似的无足轻重,只要芳翘往朵日剌前面一站,保管她兔子一样缩在一边,只会气鼓鼓地干瞪眼。
这一日,大军行至秋溟湖畔,阳光温暖,难得的秋高气爽,昭衍一扫之前的阴霾,独个儿跳下马车往远处走了两步,秦羽蹊小心翼翼地站在车轴旁,眼睛微微眯着看向镜面似的湖水,手在眼上搭了个凉棚,一边嘀嘀咕咕道:“若是早些放晴了天,也不必郁闷这些日子……”
芳翘小步走到她身边,微微一福身:“姑姑劳累了,那边吃食都备好了。”
秦羽蹊这才觉得饿了,她揉揉肚子,一阵酸痛:“今儿吃什么?”
“前些日子在镇上采购的米面,师傅做了包子……”
她听着,眼神拐向湖边伫立了半天,一动不动的太子殿下:“殿下怎的不用午膳了……”她这边还没说完话,那边昭衍转过身来,伸长胳膊朝她招了招手。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昭衍在那边满意地点点头,芳翘一看便知:“殿下唤姑姑过去呢。”
“知道了!我这就去!”她折身去马车上拿了个凉帕胡乱地擦了擦脸,抖抖精神,朝他走了过去。
昭衍一身竹青的衣袍,玉冠束发,别有一番温文儒雅,他本就生的俊美丰朗,此时沐浴在阳光下,迎着清凉的湖风,他周身洋溢着说不出的沉静自然的味道,气质清华,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是从卫清返程长安最稳当的路,只是我从前未走过,今日才知这里竟有这么阔气的景色,现在始遇,还觉得有几分遗憾。”
他这两日都没有说过这么长的句子,秦羽蹊看他心情好,便顺着说道:“殿下喜欢,奴婢陪着殿下四处走走,散散心。”
他“嗯”地答应了,往前走了两步,回头一看,秦羽蹊正侧着脸看那一湖静水,波光粼粼间,连她细腻的肌肤都被染上清亮的颜色。
“吃多了那些精粮细食,食不知味,你饿不饿?”
昭衍忽地问她,秦羽蹊愣了愣,点点头:“饿。”
他“噗”地一笑,不自觉地就抬起胳膊,把手放在她头上,揉了揉:“打猎去。”
她被他一揉一笑搞的有些紧张,怔怔地站在原地出神,昭衍假装未察觉,心里却抵不住一阵失落,自己可以对她百般不一样,百般在乎,可是她心里有了别人了,以至于每次看到她这副两难的表情,自己的心里就跟着了把火似的。
“走不走?”瞧着殿下又没好气了,秦羽蹊连忙快步跟上,方才气氛有几分尴尬,她故意活泛起来:“殿下这两日都没有好好吃饭,实在让人担心,可好来了胃口,奴婢从未打过猎,不知道什么野味好吃,殿下喜欢什么?”
他一步一步慢慢又踏实地踩在松软的土地上,没有回答,而是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丢到她手上:“一会要往山上走,有树枝杂草可以先砍去,仔细不要伤了手。”
她将将接过小刀,笑嘻嘻地哄着他:“殿下英明,奴婢可想不了那么多。”
昭衍暗叹了一口气:“知道你笨。”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远处走去,喜田在马车前探手探脑的,芳翘管不了他那么多,揽着自己的包袱进马车里收拾,喜田蹭了两步过去,敲了敲车门:“要不要我寻摸几个人过去跟着?山野里要有个野兽什么的伤着殿下……”
“不用你闲操心这个。”芳翘手一顿,低下头摸着腕子上的镯子,殿下总是有他的用意,美人即便在怀,有人在场也不好倾述衷肠。
喜田呆呆地应了个声,转身走回自己的地界去了。
昭衍用另一把刀砍下酸枣树的一枝下来,上面毛毛的小尖刺会剌手,他就摘了几个下来,转身给她,秦羽蹊接过小酸枣,眼睛笑的眯成一个月牙缝,放一个在嘴里,酸的浑身打得得,昭衍忍俊不禁地瞧着她的样子:“就这点出息,一个就酸倒了。”
她扁扁嘴,举起一个放到他唇边,赌气似的:“那殿下尝一个,保管一个酸到长安东宫去。”
他不晓得这丫头在外面胆子大,竟敢喂他吃东西,昭衍挑起眉头摆出嫌弃的样子,秦羽蹊思绪一转,觉得自己过头了,红着脸要收回手,昭衍一把握住,就着她软绵绵的手,含了一颗在舌尖上。
他大咧咧地咀嚼,表情一如往常不变,秦羽蹊大为惊奇:“殿下当真是不怕酸的!”
“当年在母后的肚子里,母后吃酸吃得多,杨梅山楂酸角一个不落,怪倒是酸儿辣女,本宫打小就不畏这口酸的。”
他说的寻常,像是平日人家里聊闲话,秦羽蹊觉得这样的太子近人意又温和的紧,让她不知如何亲近好了。
昭衍紧紧盯着她,秦羽蹊一不走心的时候,就是跑神儿了,想完东边想西边,眼睛滴溜溜地转,俏皮可爱地让人爱不释手。
她确实想到自己小时候,在乳娘怀里吃冰镇的杨梅桑葚凉碗,她怕酸,就让乳娘淋一层厚厚的蜂蜜上去,保管一个人消灭一碗。
只是女子贪凉不好,娘总是管这管那,她自十岁之后,别说西瓜,连小凉碗都很少吃到了,那时娘还不知道她要遭受的灭顶之灾,只管将这独一个的女公子养的水水嫩嫩,她进了宫后,时常用寒冰似的水浆洗衣物,虽不至于长冻疮,却也寒气入身。
这一想,她眼底便漫起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在昭衍看来,她背上恍惚压了厚厚一层冬雪,要是不撣下去,也不知何时要压塌身子。
他拿着酸枣枝子敲了敲她脑门,小刺一扎,秦羽蹊顿时醒了一般,迷瞪瞪地看着他,半晌叹口气:“奴婢跑了神……”
“早知道了,啰嗦!”昭衍背过身往前去了,秦羽蹊捂着脑门子,朝他背后挥了挥拳头,以示愤怒。
待她放下拳头,才觉得刚刚真好,殿下没有责怪她,也没有冷着脸,损她两句的样子,就像是自家哥哥一般。
昭衍负手走,随意问她:“你家人都没了?”
她“唔”了一声:“就剩管家一个了,只是我打小跟管家亲,也算个亲人。”
“本宫听人说,你家是被查抄的,你父亲犯得什么事?”
她忽地停下步子,心里一阵抽痛,压抑着说不出话,昭衍侧身看她,浓密的树荫下,秦羽蹊低着头,丧气的模样中带着一丝愤怒,他觉得周身一阵冷,搓了搓手臂:“世间大多冤狱,人嘴里吐出来的话还有一半是不可听信的,方才是我说错了话,你这么齐头整脸的丫头,家里一定是清白的。”
她的心像一颗鹅卵石,“咚”地沉入水中去了,而且越沉越深,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昭衍往她面前蹭了几步,做小伏低地宽慰道:“我……也是无心……你既然释然不得,等回了长安,我帮你查查?”
秦羽蹊身子一颤,她从心底感激昭衍起来,他没有看低她,也没有责怪,更不会因她是罪臣之女就撵出宫去……
只是……她没有胆子让任何人去查,而且昭衍……毕竟是堂堂玖昭太子,皇帝曾经办下来的案子,不管是不是父亲的错,都不该由太子出面,这不是活生生地逼他去打老子的脸吗?
秦羽蹊苦笑了一下:“多谢殿下抬爱,也怪的那年运道不好……招惹小人惹得一大家子跟着倒霉,时间久了,慢慢就不愿去想这些劳什子。况且奴婢罪臣之女,当不起殿下的问询……”
昭衍皱了皱眉头:“罪臣之女又如何,进了宫就是换了衣服的清白人,本宫不去追究你的身世,谁还敢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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