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愈发觉得头晕目眩,一手伸出去握住桌角,身子带着桌子沉重 地摇摆不定,她左手捂住头,往头顶房梁上看去,梁木在黄泥土中“嚓嚓”响,突然掉下一片泥灰来,泥灰粘在衣角上,秦羽蹊惊醒,左右瞧着不像是自己头晕,倒像是房子震晃……
她起身不得,就听外面传来提督大人一阵大呼:“地震了!都从屋子里跑出来!快!”
他话音这边方落,那边响起梁木匝地,房屋倒塌的“轰隆”声,一瞬间大地震颤,如千军万马的军队疾驰而来,又恍如滚滚黄河水从天而降,嘈杂纷乱惨叫喧如鼎沸,接踵而至,秦羽蹊被困屋中,手足无措大惊失色,房门从外倒进,斜了一半“嘭”地砸到墙壁上,生生堵住出口,眼看着头上撑屋子的梁木撑不了多久,秦羽蹊难以再淡定,惊恐犹如鬼兽咆哮而出,她哑着嗓子喊人,却发现自己在混乱中的喊声小如蚊讷。 w
天不作美,一道长有千尺的闪电“噼”地划过阴暗的天空,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雷声,雷声从东南来疾驰到西北去,仿佛大地开裂。御用监夹道的小木屋子撑不住大地震颤,一处处塌毁,压死的不知多少,跑出来的除了哭喊没有别的,此时人人自保尚且难,谁还会来夹道救一个宫女!
秦羽蹊忍受不住屋梁橼柱发出的撕裂挤压的声音,颤颤着,左右晃着,几乎是匍匐至墙角抱着头蹲下,身体随着大地摆动,控制不得。
正巧一个松木大柜子立在一旁,即便房屋垮塌也能撑住几分,就在她稍稍松口气的时候,这间小破屋子终于承受不住,从门开始依次垮塌,秦羽蹊震惊地看着梁木一根根“砰砰”落地,砸出一片灰尘,眼里嘴里都是灰,她一边咳着,一边想着自己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不禁心酸流泪,兀自哽咽。
怪道猫儿狗儿都烦躁不安,原是要地震闹得,钦天监的人吃着皇粮不办事,整出这一出来,连个预示都没得。
她抱头痛哭流泪,她这头刚刚萌生出几分情丝,就要被埋在黄土堆里当冤死鬼了,等她上了奈何桥,仔仔细细地坐在三生石上想想殿下的好处,再想想夙恒的好处,暖暖心意之后,就算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谁知大梁垮到一半就停了,小梁木卡在一半,生生撑住后面的顶子,黄土屑因震颤“噗索索”地落了秦羽蹊一肩膀,她止住哭,探头仔细看了看,那木头正好卡了个三角出来,柜子又帮助顶了后面的屋顶,正好围住一个小小的空间给她。
目前安稳了,就怕一会再晃动起来,秦羽蹊缩回脖子,随手拿起木条子敲击衣柜,“铛铛”的,只盼着有人听见能来搭把手,把她救出去。
可一想到人,她立即又哆嗦了一把,二十四衙门这边震得如此剧烈,殿下的养心殿是否安好……夙恒的宁亲王府呢?
她又委屈害怕地想流泪,生生压了回去,念两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定定神,心想皇宫大殿不比这些小房子,禁得住震,况且殿下身边机灵人多,早可以护着他跑出来……
秦羽蹊把脑袋磕到墙上,深深叹息,原以为躲过了塌房子就得救了,忘记了这无穷无尽的等待,才是最折磨人的。生死只在一瞬,来不及伤春感秋安排后事,连想念都变得奢侈。
这一等就到晚上了,小月如盘高悬,散落的银光一寸寸落在废墟之上,夹缝中露出一抹暗红的天,她木然地靠在冰凉的墙面上,嘴里哼着小曲。
宫里的人被锁在四方之中久了,没见过这等天庭震怒的大场面,跑的连烟都不剩了,也不知提督大人与如意平安可,他们若平安,至少还有人能来救她。
养心殿里面挤满了人,喜田挠挠头出来,垂首守在一旁,依稀能听见西暖阁中,钦天监大人们此起彼伏的请罪讨饶之声,太傅大人赶在宫门下钥前匆匆回府安置,司马大人与其在外廷担当要职的两个儿子尚在里面整理文书,辅佐太子。
这场由长安东南方,日月山一线为震中的地震,铺天盖地而来,险些摧毁了玖昭国皇室百年的基业,皇城之内受灾最严重的是在下三所二十四衙门东宫大小六局和宗庙,皇城之外的百姓更加遭殃,在外耕作出门做生意的侥幸逃脱,持家的妇女与稚童死伤大半,土砌的房屋不比砖瓦坚固,穷苦的人家家破人亡,一时哀鸿遍野,死伤遍地,一片人间惨象,从日月山快马加急的折子上了百余道,西暖阁被铺天盖地的消息埋得严严实实,难以呼吸的空气竟冷的要凝了冰。
昭衍心知天覆地载,大地震动,天人感应,必有缘由,皇帝重病之中,无法起来主持事宜,他大笔一挥写了百字罪己诏,检讨自己监国之后种种行为,字字诛心,句句是忏悔,直把太傅大人看的老泪纵横,他一手带大的稚童,如今身居高位,身体力行,做万世之表率,已然是他心中明君的样子,可天不随愿,怎能任性降此祸事,为难一个勤勉赤心的储君?
昭衍一手发放赈灾粮食,减免皇城放射百里之内所有百姓的赋税,拨款重新修建房屋,另一手趁着罪己诏的发布,罢免救灾不利的官员,给钦天监大换血,整顿吏治,将内廷之中贪官污吏一锅整治。这一点被司马大人看在眼里,无限唏嘘感叹,太子殿下能在紧急关头,借助地震灾异,力挽狂澜,革故鼎新,为自己御极之路铺就一条平坦宽阔,干干净净的光明大道,实在是英明果敢,心思缜密,无法不令人叹服。
处理完日月山地震事宜,已是辰时,昭衍尚未餐饭,他忧心皇帝与母后,好在当时两位都在涵春室,没有大碍,皇后微微受了些惊吓,而皇帝因为在昏睡之中,并无不适。
等昭衍从涵春室出来,喜田正得了东宫的消息过来,据东宫的太监报,东宫情况不甚乐观,明昌宫塌了一半,幸的李良娣搬到了宁福宫的方喜阁,没有受到波及。冯昭训就没有那么好的命,护着她的小宫女死了两个,都是被橼木生生砸死的。她自个儿一头顶在墙上,流了半袋子的血,此时还在昏睡中,薛良媛彼时正在池塘边喂鱼儿,就近躲在花园里,躲过了一劫。
朵日剌机灵得很,早早窥出今日异动,抱着自己的猫儿在树下就着呼呼的寒风下冷棋,直到地震完才慢悠悠回了屋子,不吭不哈,安静得很。
昭衍站在涵春室前,皇后方才安慰他几句,让他心里好过了几分。
喜田说完了,站在一旁,紧闭着双唇,看着有心事的样子,却碍于特殊情况,不好开口。昭衍烦心的很,摆摆手让他退下,喜田忍不住了,便磕头道:“奴才求殿下救救羽蹊姑姑!”
一听羽蹊两个字,昭衍胸口的气猛地一滞,他大口喘了喘,一手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双目怒睁:“方才不是说了东宫一切安好?!秦羽蹊怎么回事!?”
他焦急失控的样子让喜田害怕地缩了缩头,咽了口吐沫:“奴才……奴才……刚听芳翘姑姑说的……羽蹊姑姑出去好久了没回来……不知走到哪里去了……芳翘姑姑找了半天,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一松手,喜田被狠狠掼到地上,摔得生疼。
喜田翻身起来,不住地磕头:“姑姑吉人天相一定能化险为夷,但最火急的是不知姑姑身在何处……”
昭衍扶住廊木,心里一片乱麻,理智全无,一拳砸到木柱子上,大叹一口气,他今日当真是疏忽她了!
他随后一拂袖子往养心殿跑起来,喜田连忙跟上,昭衍衣袍翻飞,形象不顾,全然一副丢失了魂魄的样子:“你立即回东宫,让芳翘带着本宫的近卫从东宫外往里搜,一处一处地搜,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本宫后脚就到!”
喜田眼泪涟涟,有了顶梁柱心里也踏实了两分:“奴才遵旨!”
入夜的二十四衙门比往日清静了几分,提督大人司礼差行暂时搁置,重新整顿十二监四司八局,塌倒的房屋砸死的太监的数目都要统计,各司的掌印太监都汇在一个房舍下,翻书页的声音“哗啦啦”地响,没人回去看顾夹道是否还会有人存活。
房檐下,阴影中,一个驼背躬身的身影从屋中走了出来,原是东宫掌事太监常海,和他在御用监的同乡,常海肃着脸,吊着一个嘴角:“地不宁后咱家一统计人,少了殿下御前的御寝司习,咱家再往下问,有个小宫女说是来御用监了,既然你没找着,怕是给压死了,死了便罢,别费事找了,给殿下知道了又添堵。”
那同乡最是唯利是图,抓着常海的小尾巴一路高升,此时是报答他的最好时机,他哈腰点头:“明日回去清算,死了的也就扔出去了,不是我说,御用监那边,塌的一览无际了,就是项羽躲在那儿,也得压成肉饼。”
“这便得了,咱家回去了!”常海拘了拘手,哼着小调走了。
待他走到兴安门外的甬道,从旁钻出来了个小太监,轻声叫道:“公公!”
常海站在灯下朝他挥了挥手,那小太监三两步走到他身旁,拢起手在常海耳边悄声道:“按照公公说的,那个知道秦姑姑去御用监的小宫女已经处理了。”
常海大舒一口气,高兴地要飘起来,故作镇定道:“知道了,给她家人一些银子打发了吧。”
“是,奴才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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