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蹊瞅着那宫女哭的凄惨,可她别无他法,只得接话道:“天长皇帝远,上面怎么安排怎么来吧,况且这个死差事断没有替换的道理,谁会舍一条命替人去死?敏虹,你回去多劝着点,如今大行皇帝梓宫还停在寿皇殿,让她在这里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敏虹应下,大叹一声:“我早知是这种结果!”她戳戳那宫女的头,恨铁不成钢道:“都怪你这哥子,平日多少游手好闲,早些托人松松关系不就没事了?罢了罢了!走吧!”
那厢送走敏虹,喜田迎上来:“姑姑,外面冷得很,去殿里,奴才给您倒杯热茶喝喝。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的小说”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哪里话!哪里话!奴才确实有话要说,但绝对不是求姑姑杀人放火去!”
两个人进了偏间,喜田从圆桌上拿了茶壶给秦羽蹊满了杯热茶:“姑姑先暖暖身子。”
秦羽蹊抱着热茶杯,挑起眉头:“说罢,说完我好回去休息。”
“是是是!奴才……奴才晌午去了一趟养心殿,殿下……不不不是陛下,陛下自大行皇帝仙逝,无心餐饭,不眠不休地熬着,奴才规劝无法,想着陛下也许能听姑姑两句劝……”
见她垂着头愈发沉默不言语,喜田忐忑又焦急,搔搔头道:“姑姑是没见那日,陛下打头,领着众位臣工,从午门举着酒盏吊唁,三跪九叩至皇极殿,眼泪流了一脸,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奴才侍候陛下一段时日了,头回见陛下悲恸至极!百姓说得好,父子连心,偏偏先皇视陛下如手中至宝,打小捧在手心儿里宠大的,先皇这一去,陛下就跟失了主心骨似的,加之身体每况愈下……奴才真担心……”
丧父之痛!秦羽蹊死死咬住唇瓣,直至口中溢出一丝腥甜,再没人比她更深切地了解何为丧父之痛了!她伸手扶住胸口,一颗心在黑暗中颤颤发抖,她心疼他,心疼至一时一刻都能感觉到他的诛心之痛,这些痛统统化作这世上最毒的利刃割在她的心口上,除了流出血泪,代替他承担一二分,她什么都做不了……
“姑姑……”喜田轻轻唤她。
秦羽蹊猛地抬头,忍在眼眶的泪水“哗”地落下,喜田大惊,叩首在地:“奴才死罪惹得姑姑揪心!奴才求姑姑责罚!”
责罚……她睫毛颤了颤,这就是宫廷,她的面色代表了一切,而那时候呢?先皇的宫廷,他的一个面色不愉,被人轻易利用一番,就能轻易地破坏了她整个府家,如今先皇去了,她秦家的旧案如何能够翻身?指望昭衍吗?她简直就在逼着他不忠不孝!
秦羽蹊痛的几乎窒息,喜田跪在地上只差哭鼻子:“姑姑恕罪……姑姑恕罪……”
“你起来……”她微微喘着气,不再管喜田,挣扎地站起来往外冲,喜田跪行至她面前拦住,被她一手推开,摔倒在地。
慈庆宫太压抑,让她无法呼吸,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对她而言,这份隐蔽的,蓄势待发的感情,就是个烫手山芋,捧不得丢不得,生生受着,带着怨恨和恼悔,来回挣扎不休!
秦羽蹊冲出慈庆宫,一头撞到行色匆匆的常海,常海“诶哟!”了一声,正欲发作,一双眼睛看着秦羽蹊已经是看直了,他急退了几步,一双手颤颤巍巍伸起来指着她:“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死?”她冷笑着揩去腮边的泪水,一步一步往前走:“我死了,谁来给你收殓?”
常海大惊失色:“你到底是死是活?!”
“我是死了!来找你索命来!”她目眦欲裂,面孔更加苍白如雪,只看得常海瑟瑟发抖。
她的牙齿在口中上下打颤:“我今日跟你说明白,你害我一命,就别指望将来好过!你既然知道我是罪臣之女,我也就不怕什么了!大不了咱们拼个鱼死网破!”
常海大口喘息着,定了定神:“你……你没死?”
秦羽蹊已对他起了杀心,断然留不得常海苟延残喘,只待一个时机将他铲除,现下吓唬吓唬他,让他心神不宁也是件好事。
“我死不死,不是你一手能策划的了的,但你死不死,如今只我说了算!”她怒气冲冠,一甩袖子,冷眉竖目而去,只留常海在原地兀自顺气儿,半天缓不过神来。
她沿着文华殿的红墙,一路走得踉踉跄跄,怒急攻心,鼻间一股热流涌来,她用手一抹,指尖具是鲜血,她就地蹲下,拿出帕子捂住鼻子,仰头呆滞地望着一方天地,天地晦暗不明,阴云席卷着阴风阵阵而至,薄薄的冬衣不禁寒,浑身上下冻得像冰凌。等鼻血停下,她扶墙站起,片刻的头晕目眩之后,秦羽蹊走到日晷旁,看了眼时辰,想着此时昭衍应该行完即位礼,在寿皇殿守孝。
她忍不住担忧他的境况,就地原路返回,往寿皇殿去了。
秦羽蹊到时,在寿皇殿哭殡的是一些皇子公主,她被门侍告知陛下在养心殿更衣,遂顺道去御膳房端了一盅冬虫夏草老鸭汤,去了养心殿。
昭衍此刻正在梢间更衣。
桃木托盘里,放着翼善冠,乌纱折上巾,云龙绫罗正黄色常服,旁边搁置着玉带与皮靴。统统是尚衣监为他量身制成的新衣,他看着心酸,摆摆手,让司衣伺候着一件件加身,后套上素服缟衣。
站于铜镜前的新帝,一双瞳孔深黑幽暗,触不至底,两道斜飞而上的剑眉英挺而尽显深沉,素衣缟服掩不住颀长的英姿,风姿挺秀,尊贵威仪,一派龙举云兴的风貌。
几日不思饮食,任是健硕的身子也不堪其重,昭衍迅速消瘦,面颊苍白如雪,尽显一双眸子明亮更甚。
秦羽蹊进来的时候,轻手轻脚,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她的衣裙划过门栏,养心殿内顺势飘进一股陌生的香雾,她将药膳盅放到桌子上,退至一边垂首恭候,梢间的昭衍听见外间的声音,略抬了眸,轻轻一扫,鼻间微微一嗅,眨眼间识出,来者是秦羽蹊。
他轻咳一声,司衣微微躬身退后,他一手扶住腰带,整理好,迈着长腿走出去,外间略略明亮,她纤长的身条正站在插着白梅的瓷瓶旁,麻衣下的素裙随着门外的风轻轻漾起,波浪一般撩人心房,黑发如幕,一朵白花坠于其上,仿佛星子嵌在夜空之中,于万千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般的,轻飘飘映入眼帘,带着白梅的馨香,徐徐渗进身体,让他忍不住双手发颤。
“你……”他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此时的他不再是小小的东宫之主,他如今是尊贵的九五之尊,做储君时不知怎样才能不惊扰到她,现在则更加焦急无奈。
秦羽蹊垂着头两步走上前,一个叩拜下去,嘴里朗声念道:“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昭衍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他自然愿意得到子民的臣服叩拜,但他最不想得到的,是她的祝愿。
昭衍单手轻扶,将她微微托起:“起喀。”
“是。”她眉目舒缓,睫毛下黑白分明的瞳孔直直盯着他的腰带,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态。
昭衍将手收回,背着手走到桌后,正看见上面放着的盅,他随手掀开看了一眼,摇摇头又扣上了。
秦羽蹊不忘自己此行的目的,转身往地上一跪,昭衍被她一吓,情不自禁地伸着手朝她走了两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两个人同一抬眸,望着对方。
他的眼肿的像核桃,红血丝溢在眼角,憔悴的不成人样,她兀自吞咽了一口唾沫,只把心酸统统吞了下去,方才她看着他的腰带,心中针扎般的疼痛,腰带束腰,他的腰却比玉带足足小了一号,逝亲之痛折煞人,直把他熬成了魂魄。
昭衍先开了口:“朕不饿,不必再浪费吃食了。”
她不易察觉地皱了眉头:“内心郁结,胃口不开,自然不饿,奴婢与陛下同心意,哭吊先皇,无心餐饭,直至今日。”
昭衍心中一急:“你不必如此,女子家,不思饮食肯定是生了病痛,朕这就叫方之舟来……”
“陛下!”秦羽蹊耐不住喊他,昭衍一愣,望着她的眼眸中尽是晦暗。
“朕疲乏了,你下去休息吧……”他眉峰微微垂下,雨打芭蕉的颓然样子,可怜至极,秦羽蹊于心不忍,心生一计,便小心翼翼道:“奴婢尚记得,夏日雨夜,陛下曾肚饿,厌倦了膳房里珍馐玉食,独独喜欢奴婢烤的土豆片,奴婢手艺不好,陛下却不曾嫌弃,更不怪罪,陛下若同意,奴婢愿意再做一次!”
他的手拽紧了衣袖,心中矛盾,半晌,抉择道:“那就按你说的……”
她眼眸一亮,往前凑了凑,皮赖的样子:“我们……回东宫?”
昭衍连日来的哀痛微微散去,疑惑道:“东宫?”
她抿着唇,用手拨开散乱的发丝,微微颔首,沉静道:“是,奴婢随着陛下回东宫。”
昭衍只觉整颗心都似飞飘至半空,沉沉浮浮,欢喜又忧愁,他的眸子里映着那张不笑亦是温柔可人的桃花面,她的规劝与邀请,就像往皲裂的土地里灌浇的清泉水,沁人心脾,温润至极。
“回东宫。”他薄薄的唇瓣一开一合,黑眸顺着穿堂的风转向门外,一方天地中,刹那间已是天蓝水绿,海河晏晏。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甬路上,他负手,长而白皙的手叠在一起,麻衣缟服都掩不住那番令人高山仰止的姿态,午后的阳光慢慢攀上挺直的脊背,御花园的桑竹也不及他一分,他贵气雍容清高又内敛,他应是这世上她最想得到的人,却又是最不敢言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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