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大内，兵部内院。小偏房内只有两个人，五卫统领张凤玄端坐于太师椅上，身前跪着的，便是此前于品香楼现身的那人，那人身材五短，相貌平凡，实在令人难以记忆。张凤玄缓缓开口问道：“你亲眼所见。”那人答道：“是。属下进过品香楼密室。亲眼所见。”张凤玄缓缓抬起头，低声怒骂道：“这个孽障！”张凤玄极少动怒，便是常年侍奉他的那人也心内一惊。张凤玄平复少许时辰后，对屋内跪着的那人道：“你的差事完了，这几日就留在长安。去吧。”那人应了声便离去了。张凤玄轻敲太师椅把，片刻后对门外仆从高声令道：“通报御书房，我半个时辰后到。”门外立时有人领命前去通报了。
御书房内，安惠帝遣走了一众伺应。张凤玄依旧立于阶下，安惠帝批完一张奏折后便走下阶来。望向张凤玄问道：“那事有消息了？”“是。”“人还活着吗。”“豹尾巴到的时候还活着。不过应该快不行了。”安惠帝龙眉轻锁，接着问道：“什么人下的手？”张凤玄望了眼皇兄，平静的道：“曦江王张亦括。”安惠帝猛然盯向张凤玄的脸上，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几分谈笑的神情。片刻后，安惠帝快步走至龙椅一侧，回身望向阶下的张凤玄问道：“你的意思呢？”“我可没法子解这个结。况且山风阁那头应该也快摸到门道了，一切还是要你定夺。”安惠帝缓缓坐下，看了眼眼前摊着的几本奏折，眼神内敛，不知在作何打算。片刻后抬头对张凤玄命道：“让尾巴再进一趟曦江王府，如果还活着，让山风阁带出来，如果死了，就留在曦江王府。”张凤玄抱拳领命，抬眼望了一望自己的皇兄问道：“如若生不如死呢？”“杀。”张凤玄眉毛一挑：“真杀？”“杀。”“吐蕃王那里…？”“眼下的情形你也明白，死人是不会把有损天家门庭的事泄露的。况且，亦括的秉性你我都心知肚明，人在哪里都好说，偏生在他府上。如果樱莲活着，你猜吐蕃王动兵的机会有几成？”张凤玄双眉一展，答道：“明白了。皇兄帝王心机，我这就去办。”说罢转身就推门走了。
是夜，武林城内如福客栈，地字号一间普通厢房内。围桌坐着四名劲装江湖人物，这拨人便是灏晟王遣出的江湖探子。为首的大汉沉声对着几人问道：“你们这几日在城外都探到些什么了？”在座其中一个身材略微矮胖穿着青灰色劲装的人开口答道：“我这几日在柳眉河一带出入，可疑的江湖人士倒是没撞见，不过主上所关照的面无表情入青楼的人倒是碰见过三五个，不过并没有江湖人士装扮，看样貌都是些富贾官吏。几人相貌我倒是都还记着。”为首大汉听罢便道：“老五做得不错，你们都记着，咱们主上文治武功皆是人中龙凤，给主上办差一定要胆大心细，什么事都自己琢磨一下再动，别跟个蠢木头似的。”说完看着坐自己对面的一个瘦高个汉子问道：“老三你查到些什么？”“胭脂河到丁村一带倒是挺平静，不过其中有艘画舫最近被几个江湖侠客包下了。我悄悄探过，几个人的武功都稀松平常，不过出手实在阔绰，随便赏龟奴都是成锭的银子。”为首的大汉低头略沉思一阵道：“这几个人不对劲，你接着看好你的差事，这几个人我来跟。”瘦高个点了点头便默不作声了。接着另外一个着土黄色劲装的人接着便说道：“我这几日在城墙外的墙角下几间窑子和青楼查点。出入多是些农夫商贩，没有见过可疑人物，江湖人物更是一个没见过。”领头大汉听完便说道：“城墙脚下那些小户窑子都是依墙而建，和城内只有一墙之隔，略有点钱财地位的人谁会去那种地方，你那里不用看了，明日你来城内替我。我去查查胭脂河的那艘画舫里那几人什么来路。”穿着土黄色劲装的人点头应诺。为首大汉一挥手，几人立刻出了厢房各自散开只做不识状。
‘沉江蛟’段贺在这偌大的武林城地界也算是一号人物。几年前带着一帮子强人于帝江入海口周遭专凿商船，漕运司几次缉拿，皆被其通玄水性给侥幸逃过了。后来随着姘头来到武林地界，凭着心黑手辣，在胭脂河这等鱼龙混杂之地也是站住了一脚之地。此刻，胭脂河中段一艘布置清雅别致的画舫内，段贺正仰面躺于船头悠闲的晒着太阳。身旁两名婢女正小心的替段贺捏着脚。不远处的岸边，一颗垂柳旁，一道一身暗红劲装的身影正远远的眺望着这艘画舫的船头。段贺似有所觉，坐起身望向那颗柳树，却一无所见，段贺摇了摇头重又躺下享受这浮生一日的悠哉了。这暗红劲装的身影离去不到片刻，一道黑衣身影于树影间缓然显现，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这又是哪里来办差的人。尾巴不会有如此招摇的穿着。难道是荆门？”言罢，摇了摇头，黑影翩然消失于柳叶摇曳间。
段贺正迷迷糊糊将睡时，舱内走出个中等身材八字胡的汉子，走至段贺身旁俯下身轻声对着段贺耳语了几句。段贺缓缓睁开眼，见了来人，随意的拿起手旁茶壶嘬了一口缓缓道：“你还担心那俩兄弟，妈的受了那么大恩惠就是在山里待十年而已，能有什么变故。”说完瞥了眼身旁的人接着说道：“你啊，就是胆小，要去去吧，顺路给他们带点好酒过去。”来人尴尬的笑了一回，讪讪的拱手退下了。
不多时，日将偏西，段贺醒转过来。身旁捏脚的两个丫鬟见他睡着已然退下了。段贺见此时河上也不见几条船，四下无人，便着了靴子。往水里丢了几个果盘，人踏着果盘，几个起落便到了岸上，回身就往武林城方向掠去。段贺刚走不到瞬息，刚才他上岸的地方，一道暗红身影从岸旁树边闪出，往段贺方才掠过的方向急追而去。
曦江王府，府门口，几日养尊处优的段贺着着上好的江南画眉布料子长衫，在王府门口四下望了一眼。便放心的扫了扫长袍，大摇大摆的进了曦江王府。却不知，王府街拐角王府侧门王府正门树梢，三个人同时看着他走入了王府。王府西厢书房，段贺在书房门口整了整衣冠，换上一副谄媚笑颜轻轻的走入了书房。此刻正值掌灯时分，书房的灯还没来得及点，曦江王张亦括并未看清来人是谁，便出声问道：“谁啊？”段贺听闻后，赶忙往声音传来的书案走去，便走边说道：“王爷，是我。”“喔，你来干什么？”“王爷，小的们见王爷好几日未来胭脂河出巡了，怕是王爷身体抱恙，他们特地让我来给王爷请个安。”张亦括斜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轻笑了一声：“你们倒还是有些孝心。这几日我政务缠身没空过去你们那里罢了。时辰不早，你就留下和我吃个饭再回吧。”段贺忙躬身应道：“不便打扰王爷清净，既然王爷身体无碍，我也放心了。我这就回胭脂河。”张亦括边喊下人进来掌灯，边对着段贺道：“那我也不便多留，你去吧。”段贺却站在原地，等着小厮掌过灯后方才对着曦江王轻声问道：“王爷，小的们上回帮您办差，几个兄弟回来的时候怕是让山风给吹的都染了些时恙。您看是不是给他们…”张亦括本已经低下头的又抬起来，借着灯望了一眼段贺，脸上有些许愠色，片刻后才说道：“上次赏的又花光？我这里可不是济慈铺，上次的事你还有脸提，我多面奔走才帮你们把事情压下来。回头不但没罚你们，还赏了一人五十两。五十两黄金啊，你当是五十两白银说散就散光了！”张亦括越说越气，随手将笔架上一支狼毫笔摘下对着段贺扔了过去，段贺也不躲，任由笔打到身上后才谄媚一笑，说道：“王爷不知，我本忠心办差的，奈何那些人花钱如水，说不得我便将我那份赏银也分给了他们几人。哪知他们不长进，转手又是一个精光，我也无可奈何才舔着脸来求王爷再发一次慈悲的。否则他们几人万一走嘴，不慎将王爷上次的差事抖落出来我也就真再没脸见您了。”张亦括听罢，脸上虽有愠色，踟蹰了一下，还是摆手对着段贺道：“好了好了，自己去账房支六百两银子吧。”说罢眼神略有阴霾的扫了一眼段贺。段贺听着又有赏钱拿，早就忙着躬身谢赏了，哪里顾得上昏黄灯下张亦括略有阴毒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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